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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魑魅乘其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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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过是哄骗世人的传说罢了。” 连穆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对神话的不屑,“虚天原是天神族的悍将,当年天神族夺了仙族打造兵器的秘境,便把他派驻在那座山上,一守就是千年。他用神力将那处彻底封存,严禁任何人进出。那地方,便是如今的封城。”
他顿了顿,又道:“任性流收录的范启国异闻里,倒比‘齐隐’的记载更周全。这神话里一半是真的:虚天确实自恋,他那面能照见心意的镜子,也确有其物。只是换走镜子的,不是什么女将军,而是他的发妻。”
子颜点头,神代之初的往事他曾在典籍中见过:仙族比天神族更早降临人间,性情淡泊,只爱逍遥;后来天神族崛起,步步侵蚀仙族领地,连天庭都被他们夺去。仙族与天神族的大战流传甚广,虚天便是那场战争里的知名人物,只是他的 “情镜” 传说,比战功更让人津津乐道。
“虚天的妻子,眼见丈夫对着镜子的时间比看自己还多,妒火中烧。她听说仙族有一面情镜,从镜子背面注视镜前那人,便可以重新赢回他的爱。” 连穆的声音沉了沉,“她偷偷找到仙族中人出高价要买那边镜子。仙族之人自然知道她身份,因此就答应了她。等虚天的妻子换了他卧房那边镜子以后…”
“所以他们用了某种奇异的镜子,最终反制了虚天?” 子颜抢着道,隐约猜到仙族不会轻易罢休。
“那女子只说,求他们将情镜卖与她,让她能在镜子背面时时观察丈夫的心意,好重新赢回他的爱。” 连穆忽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仙族给她的,根本不是情镜!”
“我有一事不明,仙族那‘情镜’,当真是存在的?”
连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自然是真的。传闻四神分治天下时,这镜子还在世间流转。怎么,神守难道知道它的下落?”
子颜的心猛地一沉,方才被连穆勾起的疑虑骤然清晰。他早就想起文籁阁中那抹总是在镜中凝望自己的身影,只觉一阵彻骨的凉。原来那些年的牵绊或许,从不是真的 “爱上”,不过是被这神物的法术所困,也是幻相罢了。
连穆哪里管子颜如今还动着他自己的小心思,径直追问:“神守再想想,仙族换给虚天的那面镜子,到底是什么?”
子颜略一沉吟,答道:“传言天神族控制仙族打造兵器数百年,想来就是那次之后,仙族才夺回去的。照此说来,那镜子定然是能打开封境通道,让仙族军队长驱直入的关键。”
“究竟是什么,我们也只是猜测。” 连穆道,“不过三十年前,无鸢到封城寻到刚掌控闻一教的胡铭音,两人那场大战,就发生在封城炙天神庙的大殿里,就在那面镜子跟前。”
“这么说,当年启动同境的并非你们,而是无鸢用神力催动的?”
“封境本就需神力才能封锁,如今袁騖把那边城池封了,不过是想引你三师兄上钩。” 连穆讲道,“我们那时毫无神力,怎么困住无鸢?况且胡铭音虽有神骸在身,真要论胜负,其实并无十足把握。”
“老祖这话就虚了。” 子颜道,“当年元尊听闻炙天神守要来杀他,却并未逃走,想必是有必胜的把握。”
“我们确有依仗。” 连穆坦言,“那消息来自‘齐隐’,说是摸清了无鸢的秘密。就凭这个,铭音才决意一试。”
话音刚落,情镜中封城大殿的景象忽然一动,教尊袁騖正带着几名法师步入殿中。镜中不仅景象清晰,连殿内的说话声都听得分毫不差。
“启禀教尊,” 一名法师上前回话,“玄武神宫的遥宁子带了神物,竟在东城施法开了天眼。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进来了,您看…”
袁騖面色一沉:“殿中阵法都安排妥当了?我原以为能骗覃子颜一人进来,没料到他竟让师兄先来探路,倒是小瞧了他们!”
“教尊,这遥宁子背后不仅有覃子颜,恐怕还有两位神君撑腰。” 另一名法师补充道。
“你们去盯紧了,” 袁騖吩咐道,“若他独身进入封境,立刻引到此处。我要速战速决,别等神君赶来助阵。我要等的是玄武神守本人!”
说罢,袁騖立刻带着人出了殿门,看方向是去寻地方埋伏,专等子颜现身。
这间隙,子颜转向连穆:“我能从这边直接进入封城吗?”
连穆含笑点头:“自然能。这镜子本就是仙族打造的通往封境的路,神守用神力催动,便能穿镜而过。”
子颜目光落回情镜上,又问:“那袁騖当年为何会败给胡铭音?你们显然没用到这面镜子。”
“在奄城和袁騖一战中,神守不是看透了他的秘密。”
无鸢本姓魏,只是家族那一支早年间在皇权倾轧中落败,被贬离秋壑时便改了姓氏。罪臣之后的日子本就困苦,父母早亡,他与弟弟自幼便是孤儿,炙天神君路过,便将二人带回神宫收留。
无鸢性子沉稳老成,法术修为却不及弟弟灵动。争夺神守之位时,他原没打算争胜,只想着弟弟若能得偿所愿,也是好事。那日在幻境对决中,弟弟布下一片灼灼桃花林,光影流转间,无鸢已渐落下风。他正欲认输,却听见弟弟在花影中朗声道:“哥哥放心,我若能去秋壑做神守,定要好好辅佐魏氏皇朝,将来重振我家荣光!”
无鸢心头猛地一震,如坠冰窟。弟弟哪里知道,家族当年正是败于皇权的算计,这 “恢复荣光” 四字,无异于往虎穴里探头。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弟弟踏上这条路。
桃花幻境中,无鸢忽然变招,以术法扭曲了光影,弟弟从未想过,向来老实的哥哥竟会用这般诡谲的骗术,一时失神间,幻境骤然破碎。待两人同时惊醒,无鸢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刺出的剑,已深深扎进弟弟的胸膛。
那声短促的惊呼和弟弟眼中的难以置信,成了无鸢余生都抹不去的梦魇。
是以,当同城炙天神庙中,那个顶着弟弟面容的身影出现时,无鸢瞬间失了方寸。胡铭音用 “白虎之皮” 化出的幻影,竟让无鸢的神法都无法勘破。彼时他尚不知函玉宫的隐秘,只当是闻一教有通天手段,竟让死去的弟弟死而复生。
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着深埋的愧疚,彻底冲昏了他的神智。也正因如此,胡铭音才能借着这 “弟弟” 的幌子,一步步引他入局,最终寻到了刺杀炙天神守的机会。
无鸢的剑与胡铭音的剑同时穿透对方胸膛时,空气仿佛凝固了。胡铭音闷哼一声,神骸在体内发出微光,硬生生抗住了那致命一击;无鸢却踉跄着后退半步,胸口的血窟窿里,神力正像被戳破的囊袋般外泄。他终究没挡住 “齐隐” 那柄专克神守的武器。
无鸢跪倒在地,最后望了眼胡铭音胸前的剑,眼中闪过一丝解脱,随即气绝。他体内的炙天大神力如潮水般涌出,顺着封城的地脉逆流而上,最终汇入那处炙天大神降临的圣地。从此,再也无人怀疑他 “早已寂灭”。
为避开炙天神宫的追查,闻一教对外散布消息,说胡铭音与炙天神守同归于尽。自那以后,闻一教中再出现的 “元尊”,绝口不提 “武神转世” 四字。
连穆说到此处便停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诡秘。子颜果然按捺不住,急声追问:“老祖,如今的袁騖,到底是谁?”
连穆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发颤:“我们原也懂些操控神力的法子,却从不敢用在函玉宫盗武神神力上。可后来再去,竟容易得反常… 你在函玉宫神试那天,我跟着铭音进了白虎境,撞见函玉宫之人知道,相王胡羲竟是故意放任他盗走神力的。”
“这些旁枝末节休要再提!” 子颜的声音带着玄武神守的威压,“你到底还瞒着什么?”
“神守该知道,当年被四神赶到南边蛮荒的妖族,祖上大多是仙族吧?” 连穆忽然转了话头,眼神飘向情镜,“无鸢与铭音那场大战,神力有一击震到了那面镜子。”
子颜心头一紧:“你是说…”
“无鸢死后,铭音撑着剑站起来,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尸体,正喘着气,却见对面那面镜子里,‘自己’也扶着墙站了起来。” 连穆的声音抖得更厉害,指尖几乎要嵌进情镜边缘,“可镜子里不止有他。还有无鸢。”
“什么?” 子颜失声。
“镜中的无鸢也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镜子跟前,抬手按在镜面。” 连穆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亲历过此事,“然后… 他就从镜子里跨出来了!铭音当时都懵了,特意低头看了看脚边,无鸢的尸体还好好地躺着,血都没凝住呢!”
镇山老祖说这话时,苍老的手在颤抖,子颜脸色骤变,下意识握紧了拳:“我用神力探查过袁騖,他身上分明是活人的气息!”
同境…
这两个字在子颜脑中炸开。
难道,这就是 “七十二奇境” 中 “同境” 的真正秘密?镜子里映出的,从来不是幻影,而是能从镜中走出来的…另一个真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