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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老景羡少年 ...


  •   连穆在旁偷偷对子颜道:“那日他刚给铭音用神力护体,一日内自尽数回,浑身伤痕累累,却偏生死不了。” 他眼中泛起浓重的悲哀,“凝音从前不是这样的。换血之术成后,他日日苦读,就盼着将来能做个好大王…或许,当年留下胡定音兄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子颜摸不透连穆的心思,更不敢轻信。他暗忖:若强行将胡凝音带走,或许总有一日能逼问出范印所在。可胡凝音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玄武神守不必费神。我不愿离开此地。这同城埋了我多少亲人。少年时我还幻想,等自己继位,定要好好补偿那两个兄弟,可如今…” 他惨然一笑,“我心早死。神守若有慈悲,便赐我一死吧,这世间,唯有你能解这武神神力的禁锢。”

      子颜不仅听清了胡凝音口中的话语,更隐约捕捉到他心底翻涌的声浪。许是武神神力的护持,又或是当年与胡定音换血时沾染的异禀,这人竟也如通法术般,既能窥破旁人心思,亦能将心声暗暗传至他耳畔。
      他分明听见,此人此刻唯一的念望,便是求得一死。
      子颜心头沉郁:万象王胡绵与平氏的罪孽,与胡凝音何干?他生来便带痼疾,全靠两位异母弟弟以血境族血统换血才侥幸存活。可谁曾想,当年救下他们三人的任性流法师连穆,竟暗助幼弟篡权夺位,将范启国江山揽入胡定音兄弟怀中。
      这多活的三十余年,胡凝音竟是为一件事而撑着:阻止元尊化身武神。胡铭音早看透他只求死,偏他守着范印不肯松口。过去还用平氏、胡氏亲族性命相胁,见无用后,便换了法术折磨。子颜从他零碎的记忆片段里看见,每日从正午到午夜,总有三次钻心之痛袭来,每次持续的时辰都无定数,像有无数细针在骨血里搅动。
      子颜想起自己中岫岩之木时,神力反噬的滋味,那是抽筋刮骨般的煎熬,每一刻都如在炼狱。他实在不懂,胡凝音是如何挨过这日复一日的酷刑,偏又死不成。
      “我可助大王子解脱。” 子颜的声音有些发哑,“只是不解,您为何坚守至此?这范印即便落入胡定音手中,未必真能成事。”
      胡凝音惨然一笑,心声与话语重叠着传来:“玄武神守,我生来带疾,父王母后皆非善类,靠同父兄弟换血才苟活至今。这辈子,什么都被人算计尽了,碌碌无为。可我总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吧?若将玉玺给了他们,是盼着这世间众人,都尝尝我这般滋味吗?”
      子颜顿时语塞,半晌才缓缓道:“我曾与相王胡羲的魂魄相谈,他一生都在等后嗣中能出一位有真性的人,可惜… 他没能识得你。”
      说罢,他对着胡凝音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敬意从心底漫上来,此人深陷如此绝境,心里装的仍是天下人,而自己呢?空负着所有人的希冀,却时常在自怨自艾中摇摆。
      “大王子该明白,我既能解去武神之力,自然也能消了元尊的法术,让你再无病痛缠身。” 子颜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劝诱,冰蓝色的神力在指尖轻轻浮动,映得他眼底一片复杂。
      胡凝音却惨然笑了,笑声里裹着三十年的风霜:“我揣着范印的秘密,走到哪里都是是非,又有何处能得安宁?不如神守给我个痛快。此生太过艰苦,我早想离开了。”
      “好。” 子颜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怎么能亲手杀死这样一个好人?指尖的神力明明灭灭,终是化作一声低叹,“大王子,要不随我去祗项吧。住到我的神宫里,我保你后半生安稳无虞。”
      胡凝音缓缓摇头,枯槁的手轻轻按在膝上:“我体内流着父母的血,也混着胡定音、胡铭音的血,他们都不配活着,玄武神守是盼着我活着,将来把秘密说给祗项听吗?都是在朝堂里滚过的人,这等话,我不信。”
      “大王子多虑了。” 子颜的声音发颤,眼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是我无用,实在恨不下心…”
      胡凝音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他转过身,对着一旁的连穆深深跪下,磕了个头,算是告别。连穆慌忙回礼,老泪纵横:“大王子,是我造的孽啊!早知今日,当年不如就让你去了,何苦留在这世间受这般苦楚…”
      他抬头看向子颜,眼神复杂:“神守当真要让他死?就不想留着神心盒的线索?”
      子颜没答话,只是抬手燃起玄武神力。冰蓝色的神光如流水般漫出,温柔地包裹住胡凝音伤痕累累的身躯,将他轻轻托到屋内的床榻上。神光渐敛时,胡凝音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得像是睡着了,再无一丝痛苦的痕迹,气息也早已断绝。

      子颜转过身,看向仍在垂泪的连穆,语气冷淡如冰:“老祖是想让我帮你取范印吧?可惜,你没料到我会这么快遂了他的心愿。”
      他心里清楚,任性流连邹文这等棋子都要利用,定然是想借他之手从胡凝音口中套出神心盒的下落。可胡凝音求的是解脱,他能给的,也唯有这份慈悲。至于那范印的秘密…或许随着胡凝音一起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连穆并未回应子颜的诘问,只引着他离开胡凝音的居所,回到前方的大殿。晨光已铺满殿内,照得梁柱上的纹路愈发清晰,他才缓缓开口:“神守此来,原是为探访袁騖的秘密吧?没曾想牵扯出这么多事。”
      子颜眸光一沉,连穆既早看穿他的伪装,为何还放任他接触邹文,甚至见到胡凝音?其中定然藏着算计。果然,连穆接着道:“前几日得闻袁騖要开启‘封境’诱你们入局,我便遣了城中所有闻一教法师前去相助,如今同城只剩我任性流之人。”
      “老祖这是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子颜语气带着嘲讽,“这么说,邹文和胡凝音,都是你用来投诚祗项的筹码?”
      “邹文之事我先前也知之不深,正好借这次机会让他暴露。” 连穆摇头叹气,眼底满是复杂,“铭音和定音后来的所作所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的母亲是血境族的美人,当年我为救凝音,才劝说万象王纳她们生下孩子。这么多年,我护着他们长大,即便凝音换血成功,也千方百计保他们周全。他们要夺象王之位,我任性流更是倾力相助。”
      “元尊入函玉宫,也是你的主意?”
      “函玉宫只收胡氏最聪颖的子嗣维系运作,我们那时也不知其中秘辛。铭音天资过人,恰逢函玉宫求万象王添人,我便将他送了进去。既是想探那处秘密,更要紧的是保他性命。胡绵心性阴损,我怕他哪日清醒,要对两个孩子下毒手。”
      “后来呢?胡铭音是如何知晓函玉宫藏着武神神力,还偷了神兽皮回来?”
      “胡绵那时已油尽灯枯,我们便在君试中做了手脚,助定音继位。有我任性流法师相助,取得武神神骸并非难事。后来无鸢找上门,可那时铭音已收服虔教,改成闻一教。谁料他与无鸢一战后,无鸢竟甘愿投诚化名袁騖。靠着袁騖之力,他们才敢重回函玉宫,偷取了武神神力。”
      “老祖所言,与我猜测相差无几。” 子颜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刃,“可你说袁騖在此有秘密?这里为何是他的禁地?按说炙天神力需上一任神守归天后才会返回神宫,这也是他们从未怀疑无鸢已死的原因。难道是同城奇境在作祟?”
      “我在象城见过函玉宫之人,听闻神守在函玉宫通过神试。” 连穆避重就轻,“神守年少却洞悉世事,此事确如你所料,只是那一战发生在封城,并非此处。”
      大殿陷入短暂的沉默。子颜看穿连穆不愿再多透露内情,便直截了当问道:“老祖如今究竟想做什么?”
      连穆忽然笑了,皱纹堆叠的脸上满是老谋深算:“我已年过八旬,早已无所求。可任性流的徒子徒孙总倚仗着我,如今我们得了邹文的铸钱生意,在四国总能谋条生路。我们这一派皆是宫中内官,无牵无挂,只求他们能平安终老,我便安心了。神守既已现身,我自然备好了您最想要的东西。只求换我们这些人平安离开。”

      子颜心头猛地一跳—连穆竟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不多时,殿外传来拖拽的声响。两名任性流法师押着一个男子进来,那人鬓发凌乱,脸上带着新添的伤痕,却仍能看出几分熟悉的轮廓。
      来人正是雷尚峰,二师兄鸣皓的生父。子颜怎么也没想到,连穆竟将此人藏在了同城。雷尚峰虽被绑着,看向子颜时却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神守大人别来无恙?伏鸾一别,已有数月了吧。”
      子颜垂眸,想起在伏鸾小城捉弄这父子的戏码,此刻只觉荒唐,那时的玩笑,与雷尚峰犯下的滔天罪行相比,不过是孩童间的嬉闹。“雷掌柜,如今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你抓获归案,交由陛下治罪。”
      “你年纪尚轻,自然不懂人心险恶。” 雷尚峰语气带着几分倨傲,仿佛在教训晚辈,“光有神力,可不是次次都管用的。我雷氏能做到四国第一商号,靠的可不是运气,又岂会让你这黄口小儿随意拿捏?”
      “掌柜敢在神宫眼皮子底下行事,的确不简单。” 子颜冷笑,“我倒是好奇,雷氏靠着玄武神宫的名头,在祗项境内经商本该顺风顺水,就算当年陈州旧案与我二师兄生母之事败露,也不至于让你铤而走险,远赴范启国投靠闻一教吧?毕竟邪教之人不可理喻,以雷氏的财力,想必不缺这点钱。”
      “覃子颜,你懂什么!” 雷尚峰猛地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做商号的,不进则退!光靠神宫那点生意,如何能让我雷氏傲立于世?当年我明明比大哥强,就因为我是庶子,父亲便让我事事听从他!就算是我手下商户赚的钱,他来抽成时,还不忘讥讽我,说若不是我大娘仁慈,我母亲哪有机会生下我!”
      “所以你就派人在陈州杀了他?” 子颜追问,语气冰冷。
      “那之后,我才与虔教联手,将那边的生意尽数拿下。” 雷尚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世间有法术相助,偏我拿着神宫的名头,却无半分法力傍身。若不找些靠山,如何在这乱世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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