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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仍想待善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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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后,他们最多杀我几个家人立威,剩下的还能做人质。教尊与老祖翻脸后,迟早能设法营救。毕竟我们要保住的,是四国仅有的命脉营生!”
话音未落,火炉中的真火 “腾” 地窜起半尺,映得邹文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竟透着几分狰狞。
他生来便是天选之人,可他从前总觉这一切沉重得喘不过气,遇事便想躲,从无争强好胜的斗志。直到到了泾阳,听到了在他之前陛下有个延东君墨麒。那人如何在戍南军中立下赫赫战功,如何以经营之才盘活祗项经济,如何让百姓提起 “延东君” 便交口称赞。
他便不服,甚至生出几分隐秘的抵触。可西行这一路,他才在层层迷雾中看清墨麒那模糊身影的轮廓:积善好施不是空谈,救助百姓不是作秀,端木暇悟登基后,墨麒执掌铸钱之事,想来定是倾尽所能,为陛下稳固了江山。
此刻他攥着邹文抛出的诱饵—四国假铜钱的流通秘辛,若将此事查清,献给陛下,从此在暇悟眼中又或许是另一个人。这诱惑像火炉里的真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可目光移向角落,那群被铁链锁着的家眷正望着他。他们是雷象王贬为奴籍的罪臣后代,祖辈或许有罪,可他们生来便戴着镣铐,从未见过自由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墨麒。若是墨麒在此,会选那能献功之事,还是这百条人命?
子颜深吸一口气,三冥真火的热浪扑在脸上,竟让他生出几分清醒的灼热:“我要是选了让你们玉石俱焚,那又如何?”
为首法师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子颜扮作的 “袁騖” 却忽然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阴恻:“那样倒好,反正伤不到我,不过是今日午后白忙一场罢了。”
他用袁騖惯有的狠戾眼神剜向邹文:“没想到邹先生竟是这般狠绝之人,倒与任性流的法师们相得益彰。不如这样,你们几个便安心跟着他们去吧。”
转头对为首法师道:“邹文和他的帮手,我便交予你处置。只是范铸所这些人,既已听闻邹文要舍弃他们,自然不会再跟他走。这些老弱妇孺于你们无用,不如由我带离此地。”
法师怔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便依教尊之意。” 说罢挥手示意邹文与几个帮手跟上,又厉声吩咐他交代与外面接应之人的接头方式。
子颜怕生变故,补充道:“我先护送这些人离开,待他们安全了,自会去见老祖。”
“教尊请便。” 法师押着如丧家之犬的邹文离去,随行军士也尽数撤走。
洞穴中只剩范铸所被解救的众人,他们齐刷刷向子颜跪下,叩首谢恩。子颜瞥见邹文的家人缩在人群里,神色局促不安,便朗声道:“今日能脱苦海,不过是机缘巧合。人心叵测,到了外面,莫要再计较彼此出身、恩怨,好好活下去便是。”
众人齐声应诺,再次叩谢 “教尊” 教诲,眉宇间终于褪去了囚笼中的麻木,透出几分对生路的希冀。子颜望着他们,悄悄松了口气 。
“袁先生不愧是炙天神君亲自调教出的人物。” 连穆望着眼前袁騖,眸光微沉,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神君在世以救度世人为己任,怎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能放下执念。”
子颜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意带着愠怒拂袖:“老祖说笑了。倒是你们任性流,行事未免太过狠绝。那些奴籍之人即便落入祗项手中,也绝不可能知晓你们的机密,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
刚才子颜带着众人从山中密道离开,遇上了邹文派在那边接应的人。他怕这些人再被人控制,早就通知玄武神宫弟子赶过来接走了他们。
他此番正是借着安置众人的由头,主动回到镇山老祖面前兴师问罪,既要掩饰身份,也要试探对方深浅:“我今日进城,老祖既未主动引我去见胡凝音,反倒任由邹文之事闹大,莫不是故意要在这关键时刻,离间我闻一教与任性流?要知道,当年闻一教立教时便说清了,你们宫中那支本就隶属于我教!”
连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教尊怕是忘了,三十年前封城那一战,您可是‘战死’在元尊手中的。这同城的每一寸土地,于您而言,难道不是禁忌之地?您今日主动踏足此处,可不像是袁騖的作风啊。”
果然露馅了!子颜对袁騖三十年前的往事一无所知,更不知其中竟牵扯着同城奇境的隐秘:“老祖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騖’。” 连穆的声音陡然转厉,一字一顿,“若是真正的你,绝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府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子颜知道再瞒不下去,周身冰蓝色的神光骤然炸开,将整个洞府照得如同白昼。光影流转间,那长须飘拂的中年男子身形急剧变化,转瞬化作一名身着纯白十二章纹长袍的少年,乌木簪束着青丝。“参见玄武神守!” 连穆对着子颜直挺挺跪了下去,叩首如仪。
“神守既已驾临,便随我去见见我们这位大王子吧。”
连穆引着子颜走向神庙后方那座被神力封锁的庭院,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望了眼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凝音终年无眠,此刻进去,他定然醒着。”
子颜长叹:“想来当年是老祖救了他。如今这般光景,倒像他们幼时,那时你要护雷象王与元尊性命,如今是要保胡凝音周全吧。”
“我已年过八旬,凝音也六十五了,哪还在乎这把老命?” 连穆声音发涩,“可有些事开了头,总得有个了结。他们三个幼年都在我身边,虽说给他们换血是邪术,初衷却是好的…”子颜一声冷哼,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
“神守恨的,是铭音兄弟后来的所作所为吧。” 连穆苦笑,“可在我眼里,他们还是总角垂髫的小儿。原以为他们留着凝音,是念及儿时兄弟情分,到头来…”
“元尊与雷象王是什么心性,难道不是老祖教的?” 子颜反问,语气带着刺。
“我一介阉人,哪配谈教导?” 连穆垂眸,“大王继位后我才懂,他们兄弟俩,才真是万象王胡绵的种,与我这血境族人从来不是一路。”
子颜默然,胡定音与胡铭音,确实和传闻中荒淫的父亲没什么两样。正思忖着,庭院深处传来声音,只见胡凝音立在廊下,看上去比连穆还要苍老,鬓发皆白,唯有眼神清澈,面容倒无奸猾之气。
“连穆,玄武神守驾临,莫非同城已被祗项拿下?” 见连穆摇头,他忽然冷笑,“难不成也是来问那物件的下落?我只求一死,并不要那件东西!”
子颜叫神宫弟子带走平氏亲眷时,没忘问他们可知雷象王为什么还要留着胡凝音性命,如此才知炙天大神亲授给胡羲的“范”字玺印给胡凝音藏到了如今。
胡凝音去函玉宫君试那年回来就发了疯,王后平氏知道后宫将要出事,就私藏了传国玉玺。到了平氏被逼殉葬,胡定音也未找到这枚玉玺,直到王后手下的任性流法师投降倒戈,才晓得平氏将玉玺传给了胡凝音。
但这玉玺藏到胡凝音身上,给法师下了极咒之术,除非胡凝音真心实意愿意交给来人,否则以神法和法术逼供,此物就会从此消失不见。胡凝音就是被逼死,也无法破除“真心实意”这句。由此元尊就用神力将长兄护住,这人死不了,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找到。
三十余年来,胡定音兄弟想了很多办法,也曾派人去骗取过,可寻找范印始终没有成功。子颜听了这事情奇异,可平氏族人并不知这范印究竟有什么要害。
连穆见胡凝音提及此事,便转向子颜,语气带着几分揭秘的郑重:“神守此番前来,除了追查袁騖的秘密,想必也为那玺印之事吧?您定是不解,铭音他们已身负武神神力,为何还要为一枚封国玉玺如此紧张。这物件的底细,我倒能说与神守知晓。”
神之一道,需神骸、神力、神识三体合一。想当年神代衰亡,大神归墟,三体尽皆收归九天。唯独武神遭天灭时,神骸与神力遗落人间,未曾归位。
后来世间仅余四位大神,他们为阻神力、神识重返九天,竟以神骸归天为代价。自此,他们的神识转世为神君,神力则分赋神君与这代神守两位凡人。而炙天大神,原是武神之子。他寻得武神遗落的神骸与神力,却始终瞒着另外三位神明。他留给相王胡羲的那枚范印,根本不是寻常玺印。那是‘神心盒’,能助后人取回武神归于天庭的神识。
难道炙天大神早有野心?他要让后代集齐神骸、神力、神识,三体合一,竟想再造一个武神在世?
神心盒,传闻原是大神归墟处的器物,专用来收纳开天辟地以来归墟之神的神识。此物本不该现于人间,却有几件被天族之人偷至尘世另作他用。它能封存神识,纵使神识未寻得躯体归位,亦可在人间留存不灭。子颜心念电转:胡铭音要借它往天庭取回神识,此物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命脉般的要紧。
极咒术需以死解脱,可胡凝音偏不肯吐露半字,便是死了,胡铭音兄弟也休想拿到范印。他正思忖间,便听胡凝音冷笑:“我知神心盒对你们这些神君、神守有多重要,偏不给。如今我被武神神力所控,想死都死不成,倒要看看这辈子是谁熬到最后。你们休想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