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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稀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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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里的稀饭黄白点一线铺平,流淌着眼泪沸腾又压抑的味道。
一声鸡鸣,蒋老咕哝几句,十个袋子勒出的关节沟槽,微微一弯,也能缩住一绺风,不过,手没闲着,直接拎鸡仔一样把申晋从地上提到椅上,申晋“嗯嗯”表示谢谢不饿。
他又“嗯嗯”两声。
蒋老转向侄子,眼角一夹:“什么意思?”
“你可以走了。”柏言安将满桌卷往申晋的方向推了推,坐下道:“第二次是‘小点声、锁门’。”
“嗯嗯”不语。
蒋老:“.......”
见到被蓑衣裹成一团的稻草人,叔叔啐侄子:猹都没你皮。
他心皱皱不爽,掠过门外的土泥墙胚时,一个白角和几根明显高起的木柴吸引他的注意。
第六感告诉他:是藏宝处。
只看看又不拿,蒋老为表坚心,用脚撇出一根根干柴。
一个方方正正的白盒子显露出来,除了头顶的一层木屑渣和底下一圈灰泥外,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不打开当然不知道。
人有决心做什么都能成功的。蒋老双手一叠,手这辈子都没想自己还犹豫过。
啪嗒顶一开,两瓶消毒水和厚有三尺的白纱布整整齐齐躺在里面,蒋老会做人,端着医药箱,噔噔一进屋,打算再帮点什么。
通往宽阔大院的木门吱呀呀打开,未展到一半,一道迅疾寒光从眼前闪过,蒋老扫了眼修长单薄的刀身,贴着门沿墙绕过去,望对面有门,不想和他这边的侄儿一样接受连珠炮般的洗礼。
“我都说不用不用你怎么非要管呢!我帮过那么多人,要是都像你这么报恩我还能活吗!”
申晋忿然:“什么叫死人的东西招邪祟?!这是我妈的衣服,我妈给我的U盘!”
“全基因序列组,我拷贝完给你。”U盘塞进口袋,柏言安捧着蓑衣,属风火轮的,长腿一迈,转身就触门板。
申晋眉宇间尽是不爽,刚要发作,一个人影突地闪现到眼前,柏言安杵在那,顿了顿道:“我没要报恩。”
不知脑回路随了谁,脸撇过来,手一伸就是:“还钱。”
蒋老余光一撇,知道要完。
申晋把头一放,犹如放上断头台,撩起一边眼皮,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蒋老这下横不在两人中间,只得拍手打诨道:“稀饭不要钱的,我记你账上了。”
申晋头一提。
蒋老:“大保皇安安也不算赢,我随便招了个鬼,虽然我没赢。”
柏言安头转过去。
蒋老递来医药箱,申晋道了谢,轻轻撩出一截,缠起还未结痂的手掌心,蒋老乜眼道:“你咋解开了?当时。”
申晋自己的纱布和医院的绷带不同,白纱布有细孔,重重叠叠,不管怎样,都会有空气透进,不至于扼住血液循环,此时他将手腕举到眼前,斟酌字句,手指悄悄弯进袖口。
从蒋老提出那盏灯时,申晋就被点通了。
那灯照亮的边缘处,像是镀上的一层金,亮得均匀,一旦踏过就全然消散。
就像自己的气息,以前申晋以为自己是被梅花熏入味了,没想到是直接被锁住,不是表层浮上暖气,而是从半截骨里透出来的。
柏言安这半年也像是半截骨埋进棺材里的。
可这种情况也在院子里,这么大声,弟弟妹妹都没听到,要么有结界,可他家里的猫出去咬狗还没进来,狸七又不会笨得在外面挨冻睡,定会回来。
那大胆一点——他们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申晋尽作自然,挺身搓手:“我要害冷病了,咱们边喝稀饭边聊。”
蒋老走了两步,跛了一下,申晋和柏言安一个对视转过头去,当自己眼瞎。
过于明显,申晋不知道他两是不是个人,反正自己是个热腾腾的活人,活人这时正常的反应就要去接这位残疾老人。
申晋撩起蒋老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叔,你先告诉我怎么把阳气渡给他呗。”
蒋老偏瘫在识时务的新侄子身上道:“好说好说,以物相托,钞票撕两半,你一半,他一半,渡气过去,十年二十年总能还清的,大不了棺材钉一起,你们下辈子绝对谁也不欠谁。”
倏然移开,搭回旧侄子道:“我还年轻,道行不深,不骗人,但也不说太绝对的话。”
绝对谁也不欠谁.....
还未到桌边,刺破拂晓的第二声鸡鸣来袭,粗壮如牛肚的梅树树冠颠了颠。
十里长街考生多,鸡鸣几时都是算准的。
只有一声鸡鸣,代表凌晨五点。
那第一声鸡鸣是.....
申晋缓缓转过身,蒋老的头滑来,指向后屋,笑嘻嘻道:“你还有哥哥呀!”
哥哥个头!
柏言安一息间挡住两人视线,居高临下地盯着手里的头。
他冷冷道:“不是我叔叔。”
申晋肩上的胳膊垂下来,看着这整齐的切口,一把推开,跑进屋里,隔着门扉听到一清亮朗声——
“在学校不准欺负同学。”
“申晋”弯腰嘱咐着弟弟妹妹。
申美茵一听,给了他弟一头槌道:“在学校不准欺负同学。”
他弟把灰色毛线帽戴上光溜溜的头顶。
“申晋”蹲下,一手捏一人脸蛋,道:“听到了没?”
两人眼白飞上天,齐声道:“听到了——”
紧接着,三人围于木桌,桌上五碗稀饭,两碗乘着油条茶叶蛋,稀饭还热腾冒气。
正是蒋老买回来的,一模一样。
申晋忍不住要破门而入,这是什么妖魔鬼怪,上赶着照顾两位混世小魔王。
背后柏言安紧紧拉住他的胳膊,手里的头不知搓哪去了,他真挚地摇了摇头。
申晋叹了口气,目前只能相信柏言安。
再看过去时,申美茵开着小书包口袋,秀美蹙道:“哥,你认真一点,你已经给过我一把糖了。”
“请用心一点,”蒋老对里面的申晋道,瞳孔一移,对半尺外的申晋:“是不是惟妙惟肖?”
柏言安和申晋连退三步。
随后,申晋镇定自若跨向前:“确实,这就是“申晋”在与母亲离别后,面对弟弟妹妹正常的反应,妙极了,下一个奥斯卡小金人就是你。”申晋心中暗叹:这已经不像是模仿,倒像是预知。
蒋老皱了下眉头,很快背过手佝偻背,以大爷口吻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是俺?侄儿明明比我还怪的起儿吧。”
还俺,还起儿......
申晋无语片刻,你选谁不好选当柏言安的叔叔,再加上时不时就忘记自己跛了。
更明显的是——
申晋不禁瞥向柏言安道:“我娘交给你的U盘你没带走,你不会根本听不懂U盘是什么东西吧?”
他拍着柏言安的肩:“官宦世家小公子这词你理解吧,不理解没关系,就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人,为人正直不说,像什么U盘、奥斯卡小金人我这个贫民都懂,你个活了不知多久的王八....”
未说完,王八一层龟裂的壳如子弹般崩了过来,柏言安展开书横挡,黑色碎纸片向他的方向掠出,申晋腰身悬空,膝盖一弯,再望,就见蒋老俨然是一副俊美异常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渐渐阴郁下来,嘴却咧笑道:“我就想打个招呼罢了。”
妈的,打招呼把我妈招呼来了!!
申晋在柏言安怀里起身,向后竖起一个中指。
两人一黑一白,偎在一起,一个房檐一个房檐跳跃,靠门处,蒋老扔着发霉的木柴,一个响指,万里外的两人眼前,或是华丽的金碧宫殿,或是朴素的书房,或是一家人早起吵吵闹闹的场景。
申晋按了下柏言安的肩,两人停下。
蒋老从对面耸肩踱来,“你母亲如此才能绝艳,她的孩子怎么废成这样。”
话音未落,一张黑纸旋出,蒋老的头整齐落地,申晋掏出袖管里藏的尖刀一个跳步,自上而下给这副陈旧的身体劈成两半。
转身拉住柏言安的胳膊,“走!”
往回跑时,那本黑书直接变大几十倍,两人站在书页上,申晋焦急万分,俗话说不知者无罪,自己就是知道了,他能怎么办!!
他能从书页扣出夹扁的黑蝶,向柏言安问道:“你会用这个吗?”
乍一看,黑蝶能动,现在是它脆弱的时候,若是收服,定为己所用。
柏言安睨了一眼:“不用,只要足够快就能飞出去。”
“飞出哪?结界?”
“饶,我们管它叫饶。”
申晋跨到柏言安这侧,蹲下身,从头扯起巨大的书页,柏言安立在他身后,目光灼灼。
申晋穿着宽大的外套,不仅掩不住身躯,反而总从鼓出的领口露出绷紧的脊背和颈骨。
再往里就能瞅到一片淤青和深紫,像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拳击手,靠的就是拼命。
柏言安收回目光:“你在做什么?”
申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力气:“撕纸啊,你这书这么厚,撕几页岂不是跑得更快。”
“并不会。”
柏言安往后望到头又长出来的“叔叔”,拾起书页的蝴蝶扔了过去。
“你可真会用。”
刹那间,眼前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