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纸先生》是个小友

5、招安

　　申晋再睁眼时，就望到自家门口折了一只蜻蜓。

　　走近，是个穿青色薄衫的小姑娘。

　　青姑娘嘴叼一条白布，两手用力下扯撕拉，仿佛是在下吊。

　　“呜呜班长啊呜呜～”

　　再听几句就是春泥的完整版了。

　　太阳悬定，晌午到，申晋弱弱向学校请了假，抬眼瞥了眼旁边那人，身闲气定，鼻头染上冷淡的红，对视那刹，申晋转过去，对电话那头：“嗯嗯，柏同学得的是禽流感。”

　　说完他掠了一眼忙不迭去家门口，伸出一只手道：“这位姑娘——”

　　青姑娘状作坚强，摆摆手，直身而起：“这位先生，这家主人不在了，你有事跟我说吧。”

　　闻言，她自己郁然垂首，鼻音浓重咬着白布带：“就剩两个小孩，班长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在了的这家主人：“......”

　　“呜呜呜要是我再厉害一点就能闯进去，说不定就能救下班长的——班长的——”

　　“班长的...班长的...”申晋后头走了几步，戳戳柏言安，踮脚，贴他耳道：“你家的。”

　　说完他笑嘻嘻地把这家人凑一起，一轻飘飘的声音走来：“青仁同学。”

　　“嗯？”

　　他家班长声音很有特点，低沉却不失少年的干净，令人心安又忍不住靠近想听一遍，再听一遍。

　　申晋咕哝一句：“真是奇了。”

　　柏言安：“嗯？”

　　青姑娘眼擦得锃亮，因为此时一本厚书砸天而来，随后稳稳落于这一高高的身影里。

　　不是她班长是谁！

　　青仁如找到桅杆，拽着班长的裤管就开始哭丧。

　　申晋退了一步，这位姑娘他是听说过的——全校唯二冬天不穿棉袄。

　　男生还好说，女生的话，申晋思忖两秒，心道：一个物种、一个组织。

　　他打量好说的男生，神色仍是清冷疏离，嘴角不苟一丝，全身都洗得要褪色，仿若被人一碰，就要当场消失，可偏偏谁都能近他身，这真是奇了。

　　邀请两人进去，路过木桌，申晋未语先笑：“你们这什么组织，善后这么好，还偷偷把我作业写完了。”

　　青仁脸色僵硬，瞅向班长，状作懵圈道：“谁？”

　　申晋余光瞥到柏言安在发呆，料到自己猜对了，而且这人肯定不会告诉自己，就见这人嘴角翘起，抖着自己的试卷，唰唰响，娟秀板正的字迹一晃，青仁猛然握拳捶手：“这是我们班长的字！”

　　申晋道：“谢班长——”

　　柏言安眼皮抬也不抬，淡声道：“谁你班长？”

　　此人连疑问句都听不出感情，这种往往是大战即发的导火索，青仁刚想插进去缓和一下，就听申晋道：“班长，你生气了？”

　　他歪头抿住笑，不知是气人的时候太多，还是柏言安记得他这句话，太过可爱，还没开始逗，四周一阵轻咳，青仁道：“抱歉，申同学，我的结界到时间了，不过放心，善后的马上就来。”

　　申晋坦然站起，咽了咽口水。

　　院落像被连皮带肉揭开，就剩骨架，两寸墙灰铺成墁地，脚踩的土不知怎么还鼓起来。

　　那位大爷还遁地了？

　　他还真蹲在地上过，在木桌下找牌，申晋挑了挑木桌下面的土，断手断脚的藏尸显露出来。

　　“......”

　　申晋碎了一地。

　　他毅然转向身后：“还钱。”

　　他手伸得迫切板直，连纱带都撑松了几下。

　　柏言安双手卷着海狗毯，此毯又灵又不老实，把自己拧成麻花，脚还翘得老高，像个活“J”，然后十分不礼貌地把申晋的手拍到一边。

　　如果眼里能喷出火的话，连人带毯带书一起烤成灰，给他家梅树做肥料。

　　柏言安：“静候片刻。”随之拔脚向门外走去。

　　申晋拿起木桌上他落的书，轻轻松松撕下一页，赶上前，在他眼前晃了晃，随之揣进他的裤兜，另一半放进自己外套口袋时，就在这时，他自己的肘突然悬浮半空。

　　“申同学，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刚落，墙上又出现了一个木门，如漩涡般吸风卷云，看着就不是好门。

　　申晋幽幽转身道：“可以不去吗？”

　　青仁一脸铁青，使劲扭着头点地，年轻人都知道她在表达——我不知道、别问我、我老难了——

　　不难为小姑娘，申晋望向另一人，柏言安离老远，漫不经心走过，利落道：“不用。”

　　青仁如蒙大赦，小碎步跟上，就在这时，整个地面渐渐回缩，紧实，碎尸重新藏于地底，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杆，柏言安脚下也是，在两人未有反应时，木杆突地向外一扩，三人直坠下去，朦胧间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与他的指尖蹭过。

　　记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只是眨巴一下眼，但他觉得此时一定在梦里，甚至还是噩梦！！

　　一睁眼对上密密麻麻的十几颗人头，里三层外三层，申晋当场就想写一本《论幽闭恐惧症如何习得》。

　　说实话，这间屋不大不小，刚好够十几个人站，也就只是站立稍微倚靠的姿势，换个位置，就得七八人一起迁移。

　　他向后瞅了一眼，是门。

　　回头，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伸手来握：“申同学，你好。”

　　“我不好，何老师，柏言安呢？”申晋开门见山。

　　何群青是他班主任，柏言安的真叔叔，此刻他只想自己是不是掉进柏家老巢了，里面全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

　　“小柏有事先走了，说你救他一命要好好报答呢！”何群青拍着申晋的肩，“有什么想要的，跟老师说，习题册呀股票呀还是什么奇珍异兽，只要你想要这些叔叔伯伯都能给你办到，哈哈。”

　　他说着划拉一圈，申晋顺势一扫，这些叔叔伯伯穿的不是黑西装就是白衬衫打领，神色各异，申晋嘴角一抽道：“不用。”

　　还是那句话，救人要是都要如此隆重的回报，那不用上班直接上街打小流氓得了。

　　潜着的叔伯蠢蠢欲动，何群青向那边挥手，然后朝申晋亲切一笑：“教你这么多年数学，你信我吧。”

　　申晋：“半年。”

　　话音刚落，他背后一留小辫子的红毛焦急上前：“大哥，你直接叫二姐上，解释就是掩饰，咱们光明正大拯救世界，不用掩饰，直接把他记忆洗去，换新的！”

　　哪来的中二少年。

　　他旁边的众人深觉丢尽了脸，把他敲回里三层。

　　“什么话不能正常说，来停尸房说。”

　　人潮一开，一条通往最里面的缝露出，身为年轻拳击手，耳目清敏非常人，申晋又透过几条缝确认——

　　太平间的温度里，有十八个棺材。

　　他数了数人头，不够。

　　“你叔叔伯伯们，平时会来我新开的副业务帮忙，来来让一下，”何群青挽申晋的肩靠近棺材，“十八棺三人一组，正好我家小言单出来了，他心思单纯，容易被骗，你还是他恩人...”

　　申晋终于听不下去，直言道：“他跟我说了。”

　　何群青一怔，抽出满是粉嫩布娃娃的棺材也是一愣。

　　青仁一个抽气，开始咬布带，申晋余光撇过，摆手道：“我还在上学，不打算加入什么社会组织，而且柏言安也救我了，我们两清，拯救世界什么的留给初中生吧。”说到后句他撇了眼被勒住后领的红毛，不知谁把青仁白布带抽出，绑红毛嘴上，后者眼睫如跳雷，用头发丝咬人。

　　何群青再次招手：“我们还分游外者和编外人员，游外者是我们还没察觉天赋的人，编外人员不是正班，是缺人时你正好有空的话来就行。”

　　说着人群里走出一位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一位全身披白纱的女人，她拿出一个红章，盖在他额头上，殷红色的印记一闪而过，申晋敏锐捕捉到：“38。”

　　女人机械地向申晋走来，盖章距他额头一寸处，申晋及时抖身躲开，道：“我当游外者。”

　　“你顶多当个编外人员。”红毛咧嘴，青仁对流哈喇子的白布带哭诉，闻言快速解释道：“申同学，组织规定，见过十八棺的人不是敌人，就得是我们这边的人，游外者嘛也就是给个称呼罢了。”

　　申晋嘴角一抽：“必须为你们组织效劳？”

　　青仁一环视，没人答，赧然点点头。

　　红毛刚想道没有，突然毛一勾，邪笑道：“除了死。”

　　道完他头就不知被谁拽回去，申晋转向兀自微笑的何老师，缓缓道：“有。”

　　众人一惊，就见申晋狠狠打了自己额头一拳，汩汩鲜血流出，直进眼底，他也差点滑到门底：“你谁？”

　　他站起又随便找了个方向问：“你们是谁？”

　　慢吞吞走出去时，众人脚步迟疑地退让着，私语一声：“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办法呢！”

　　“他...是真失忆了？我没见过额头一拍就忘记...可他不是还睁着眼说瞎....”

　　“没用的，二姐到了。”

　　话音一落，四周一片寂静。

　　申晋打开门，迎面显出一位完完整整的女生，眼神漠然，清瘦穿着白衬衫敞着黑色打底，嘴角有一颗痣，即是板成一条直线，也衬得她满是温柔，但是看了半天，申晋始终看不清她的眼，还没问到“你是谁”。

　　意识模糊了一瞬，他赶忙攥紧手让自己清醒。

　　这是什么妖法？

　　眼前似有磨砂窗在渐行渐远，就像外套口袋里，紧成一颗实心小黑球的黑纸，磨不圆，也没力气展平。

　　就在眼晕即闭时，一张横贯上脸的手心轻轻覆了过来，上方一个沉甸甸的声音道：“二姐，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