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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假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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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苦了蒋云。
她既已答应人家,必是万分上心。翌日就赶着王立可能进宫的时辰到皇帝那请安,结果就听说王立走了,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拿眼偷觑侍立在旁的张贵。
王立手握玉龙军又执掌表奏,现在他走了,把这些全交给张贵,这可倒好,使得张贵进宫奏事越发频了。
蒋云连着来了紫宸殿几日,就连着见了张贵几日。
王立不在,将作监便只有张贵能做主,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张贵商量,就见他抬眼扫过来,她忙不迭地撤回目光。
张贵真是纳了闷,蒋云就那么闲,天天往这紫宸殿赶,他回回来都能碰见她。
起初,她还目不斜视,视他为无物,他还因此颇有些烦闷。这几日她倒是开始天天看他,也不知道想干嘛,他一瞧回去她就移开目光,当他没看见呢!
蒋云这不是还没考虑清楚,她就是要开口,又该怎么开口,想着想着,她又不自觉朝本尊看过去,结果被他抓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嗐!吓死人。
他拿他那黑漆漆的眸子盯她,直望进她心底,看的她发毛,赶快偏头避开。
“你们俩看什么呢?”
天!两个人俱是虎躯一震。
皇帝怎么发现了?!
皇帝也是奇了怪,这俩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看来看去的,要不是张贵是宦官,蒋云又素来乖巧,他真要怀疑这两人要暗通款曲。
他扫了张贵一眼,若他是个正常臣子,可不能总让他进宫面奏,瞧他那副模样,是个能勾人的,那蒋云岁数又小,万一禁不住诱惑,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看成了呢。
那他这个皇帝可就“名垂青史”了!
蒋云瞧张贵这时候老实了,低着头不说话,恨地偷瞪他一眼,转过头软着嗓子和皇帝说道:“陛下,说来也巧,臣妾总瞧着少监有些许面熟。”
张贵就等着蒋云开口呢,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给圆回来就是,毕竟他一个做奴婢的,不好在娘娘面前先回话。
蒋云话一落,他就赶忙弯腰拱手道:“娘娘好记性,奴从前是在承欢殿当过差,但只在平常洒扫时才进内院,所以娘娘印象不深吧。”
呸,谎话张口就来,他还不进内院,他当时可是她的掌事内监,仗着她纵容,就差住在她寝殿了。
蒋云心里再骂,面上也只能做出惊喜:“原是如此。”
她刚进宫的时候为了不面圣,称病闭殿。皇帝可能念她是功臣之后又年幼失亲难免心中悲痛,便允了。所以,他对她殿里用人并不详细。
蒋云因此才如实道来,也免得日后皇帝知道她和张贵的渊源后问她为何不报。
身边的宠妃与近宦有瞒着他的事,于皇帝而言是个很危险的因素,难保他不发难,她正好借此早日解决掉这个隐患。
皇帝问道张贵:“那你怎么又到王立手下去了?”
“因缘巧合得了总管赏识,总管便将奴要了去。”
皇帝听张贵解释后,皱眉看向蒋云:“王立从你殿中要人,也不算寻常事,这你都不记得他要的是谁?”
蒋云咽了咽口水,还没想好怎么说,张贵又开口:“那时正赶上陛下您往娘娘殿中赏下一群宫人,总管带着人给娘娘挑,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奴也是那时候走的,娘娘便没多加注意吧。”
感到张贵若有似无的视线,蒋云硬着头皮对皇帝露出娇羞的样子:“陛下您忘了,那时候我们刚好呢,您说臣妾殿里冷清,又是赏金银珠宝又是赏伺候的宫人,那一阵人来人往的,臣妾都忙晕了,哪记得那么清。”
张贵在这里真是太影响她发挥了!放在平常她还要扑进皇帝胸膛里呢。不过力道要小心点,皇帝年岁渐长胸膛愈发枯瘦,她怕给扑倒了。
这也是个技术活,别人还做不来呢,要不说她能得宠。
皇帝笑了笑,并无他疑。
蒋云再接再厉:“这天下有几人能像陛下那样耳聪目明呢,您可不许笑话臣妾脑袋笨,臣妾这不是也有点印象吗,要不然能说少监面熟吗?”
如此娇俏美人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着奉承的话,皇帝成功被取悦到,他伸出手蹭了蹭蒋云的脸颊:“云娘可聪慧着呢。”
蒋云低头,好似羞得抬不起来。
她也确实羞得抬不起来。不过,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娇羞,而是羞耻。
天老爷,张贵看到她这副呕人的作态该有多鄙夷啊。
过了会,她状作自然地拿过茶盏同皇帝说起旁的话,越是想着不看张贵,却越是不小心和他对上眼。
他眼睫垂着,目光冷冷的,凉得她心一颤,手都跟着抖了一下,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她握紧杯壁,稳住心绪,不再看他。
她突然想通了。
她不想去找张贵,不就是怕他出言讽刺,说自己从前那么对他今日还好意思找他办事。但现在,最不想他看到的一面都已经被看到了,别的还有什么可尴尬难为情的,她就是找他商量商量这将作监的事又能如何?
他就算拒绝挖苦她,也没有现在让她难堪了。
想通了,蒋云便释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为之,在这紫宸殿演得竟愈发起劲,把皇帝哄得笑声不断,临走,皇帝还取下自己的白玉扳指给她戴上。
蒋云不喜欢,她出了殿见四下无人便摘下了,但她看到前面张贵的身影,又戴了回去。
皇帝说她们如此有缘,该维系着主仆旧情,让张贵把她送回去。
也好,这也方便她说话,文心本在殿外候着,她就让她先回去了。
说是送她,瞧不见人了他就挺直腰板自顾往前,都走到她前面了!
就算他再怎么得势,不也还是臣下,竟敢走到她前面,蒋云大跨步赶到他身前,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她应该慢点走,跟他好好说说将作监的事,但她停不下脚步,她心口不知道因为什么堵得慌,好像暴雨前的沉闷,憋屈。
前面就是假山,蒋云抬步要绕过去。
却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被人拽进假山里。
她不满,但是她还没傻到叫起来引起别人注意。
还能是谁把她拽进去,一路上不就她们俩个人。
太阳西斜,只堪堪照进一束光到假山里,正好照亮了张贵。
他比刚回京的时候白回来不少,但是没他在承欢殿的时候白。
胳膊也更有劲了,箍得她动弹不得。
她冷着脸开口:“你疯了,这是在宫里。”
他不说话,目光落在她脸颊,光影在他脸上交织变幻,让她开始看不清他的脸。
半晌,她感到箍着她左臂的手有所松动,她还没来得及趁此挣脱,就感到那手落到了她脸颊上。
她瞪大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做不出反应。
那手放在上面使力擦了擦,她感到吃痛才回过神,一把拍下那作恶的手。
恰巧是她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她使了十分力,那扳指硌得她手疼。
她倒嘶一声,但不只是为她戴着扳指发痛的拇指,更是因为突然被攥紧的手腕。
张贵轻而易举地环住她手腕,令她手臂抬不上去也放不下来。
她被攥的发疼,美目含怒瞪过去。
她看不清张贵眸中的情绪,只听他低低吐出三个字:“不许戴。”
她愣了一瞬,眼中的怒火转为茫然。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扳指,但为什么呢,这算什么呢,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她发愣的间隙,扳指已经被他取下来。
她柳眉倒竖:“还我!”
张贵漠然。
她急了:“皇帝会问。”
张贵还是那句:“不许戴。”
她瞧出他的强硬,若是她不点头,他绝计不可能还给她。但她不想轻易服软,这可是她们第一次交锋,她不能就这么败下阵。
可皇帝若问起这白玉扳指,她拿不出来又是一大麻烦。
陷入僵局。
她不想看他,偏头避开眼。
却听耳边又响起低低的,带着诱惑的音:“你不戴,我就还你。”
这一次,声音没有那么冷硬,他放轻了,故意的,是引诱。
酥酥麻麻的钻进她耳中,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只能咬勾,她狠狠咬牙,伸出手掌心。
想她说出同意是万不可能的,她能做到这样表示同意就已经不错了。
还好他识趣,把扳指放到了她掌心,她立马握拳收好,放到袖口里。
可张贵却还是不肯放开她,她抬眼睨他:“还不松开。”
她都如了他的愿没有再戴了,他还想干什么。
张贵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他知道自己的目光甚至有些贪婪,但他控制不住。太久没见了。
她生气的样子比在紫宸殿做戏的样子好看,想起刚才,张贵问道:“你故意的?”
莫名其妙,蒋云蹙眉:“什么?”
“紫宸殿。”顿了下,他又补充道,“给我看的。”
他想问,是故意气他吗?
蒋云有种被戳破心事的慌乱感爬上心头,但她素来会演,面上依旧镇定还挂上了丝嘲弄:“给你看的?你算什么东西?”
他生气了,蒋云感觉到了,他面色沉得吓人。
会不会说过了,还没摸清他现在的脾性,万一对她做出伤害怎么办?她刚才还是有些慌就口不择言了,不应该说这么重的。
她有些忐忑,不知道张贵会做出什么反应。
良久,他嗤笑:“也是。”
蒋云放下心来,就算他变了些性,还好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她还是安全的。
但她的心口却跟着他说的话纠起来。
也是,也是……
他觉得她就是看不起他,是吧。
蒋云也在心底嗤笑,也是,她做的说的不就是在给他这种感觉吗。
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他算什么。
这不就是她让他看到的吗。
张贵松开她了,他眸色又变的冰冷:“唐突娘娘了,天色快黑了,奴送娘娘早些回殿。”
唐突?这是唐突?他这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劫持贵妃。
蒋云拍了拍裙上的灰,拍的直发响给张贵听,她在发泄不满。
拍完,她抬脚迈出假山,张贵跟在她后面。
走在僻静的宫道上,一时无声。余辉脉脉,洒在二人身上,平添了几分宁静。
蒋云浸润在暖光中,心里都跟着柔和了不少,她轻启朱唇:“你过来。”
张贵知道她是在叫他靠近些,他挑眉走近了一步。
“总管不肯让将作监放木料给工部侍郎,不知道少监能否通融一下。”
张贵听她淡淡说完,笑了。
他自上而下审视她:“娘娘,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谁求你了?”蒋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怒道,“本宫这是在和你商量。”
“商量?”张贵重复她说的话,又幽幽接道,“商量可是要互相交换好处的,奴若帮了娘娘,娘娘又能给奴什么呢。”
他话中的不怀好意蒋云听的真亮,她斟酌着怎么说好,就听他又开口。
“娘娘总不会想着奴平白无故就会答应吧,怎么可能呢,难道娘娘忘了当初是怎么把奴赶出去的?”
来了,还是来了。
蒋云闭眼叹息,听他主动提起往事,倒是有些如释重负。
沉默了片刻,未等到张贵继续说话,她缓缓道:“过去的事既已过去,少监自该放眼于前。”
“过不去。”
硬邦邦的三个字响起,蒋云顿足抬首。
“过不去。”
他看着她的眼,斩钉截铁。
他眸底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她看不清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