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被缠上了》达日得

2、通融

　　第二日恰逢朔日，是给中宫请安的日子。

　　因着要接见孙嘉柔，总归是要理妆的，蒋云便顺道去了趟蓬莱殿。

　　时辰当然晚了，所以她一掀帘就正好听到她们聊起她。

　　也不能说是她们吧，只有德妃一个人的声音，毕竟其他人心里头再不喜欢她，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蒋云咂咂舌，宫里头人精多了，总归是该有那么一俩个莽的。

　　德妃说完“宫里都多久没添热闹”后，殿内气氛就陡然冷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接话，诡异的安静。

　　蒋云扬起唇角，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她来了！

　　“德妃这是在怪本宫嘛？”

　　她莲步轻移，撇了个眼风给德妃，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虚虚行了个礼，不等皇后叫起便自顾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皇后面色微沉，不欲置词。

　　德妃则是大惊失色，她们适才正提起十皇子入学的事，十皇子今年五岁，是宫里最小的孩子，她一时嘴欠趁着蒋云不在，就说了句内涵她得宠以后宫中再无子嗣添加的话，谁承想竟让她听了个正着。
　　她要笑不笑，唇角僵在了脸上：“臣妾没那个意思……”

　　蒋云品了口茶，缓缓搁下：“什么意思？”

　　“没……”德妃嗫嚅着，想赶快转走话题，便讨好地笑道，“娘娘怎的来了？”

　　此话一出，殿中更静了，连茶盏轻碰的声音都听不见，只留下呼吸声。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虽说蒋云请安向来随心情，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但她这话找的，好像蒋云不来给皇后请安才是正常的，她暗恼自己一慌又说错了话，转头看向皇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她急着解释，却语塞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行了，本宫知道。”皇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她看向蒋云，“倒是许久未见贵妃。”

　　蒋云笑道：“是臣妾的错，近来忙着陪陛下，疏忽了娘娘。”

　　皇后未语，端过茶盏轻吹两下，方小口啜饮。

　　如此场景令一旁的淑妃浑身不适，她忍不住出来打圆场：“禁苑都拉好围幕了大家可知道，陛下说过几日就带我们去狩猎呢。”

　　下面立马有人出声附和：“鹰健兔肥，正是打猎的好时节。”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秋猎聊起来。

　　没一会，皇后便也说散了。在一众嫔妃屈膝相送下，蒋云妖妖娆娆地提步而去。

　　“这德妃可真是个蠢的，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在宫里怎么活下来的。”待到无人，玉书忍不住吐槽。

　　潜邸的老人，不管其他人还是皇帝也好，多少都会给她留些薄面。

　　蒋云敲了敲玉书的脑袋：“祸从口出还不知道，跟她学？”

　　玉书吐舌：“这不是就和娘娘说嘛，谁像她似的。”

　　刚才敲她脑袋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蒋云瞧了瞧：“你又长高了。”

　　“是吗？”玉书欣喜地比了比自己和蒋云，“嘿嘿，快赶上娘娘了。”

　　玉书才十七，跟她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她笑了笑：“加油，还能长一两年。”

　　待到午后，文心领着孙嘉柔进殿，蒋云亲热地将人迎进去。

　　寒暄一会，蒋云问道：“小弟可到了凉州？”

　　“到了呢，劳娘娘还记挂着他，前个我阿娘刚传了家书过来，”提起弟弟，孙嘉柔就面带忧色，“说是刚一到就马不停蹄地去衙署了，成日里忙得都见不到人。”

　　凉州为河西节镇，孙嘉柔夫妇皆出自河西士族，其弟孙嘉勇前岁赴京赶考，得中进士，授校书郎，今迁凉州互市监丞。

　　“这多好啊，能外放到老家，有亲朋好友相伴不说，他自己又这般上进。”

　　“哎，就是怕他又莽莽撞撞的。”

　　“经了回事，本宫瞧他长进不少，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

　　孙嘉柔面带苦涩的笑了笑。孙嘉勇登第那年在曲江宴上醉了酒，大骂阉竖祸国，不知被谁传到了王立耳朵里，当即就被玉龙军抓走了。
　　玉龙军乃京中禁军，归总管王立管辖，素来手段狠辣。
　　要不是她求到娘娘面前，孙嘉勇他别说做官了，连命都差点没了。

　　思及此，孙嘉柔不免为今天的来意感到难以启齿。

　　她今天又是来求人的。

　　蒋云早看出她的踌躇，她安抚地握住孙嘉柔的手：“侍郎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能帮的她一定尽力，除却她们本身关系好不说，她们家也是帮过她大忙的。

　　孙嘉柔泫然欲泣，人都说娘娘骄横跋扈，更有难听的说她妖妃祸国，但她接触下来，娘娘明明温煦和善，待身边人是极好的。
　　她颤着音道出所为何事。

　　蒋云听罢，这说来还和她有点关系呢。

　　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帝想着为母后建观祈福，朝臣们上疏却要皇帝缩小规制，皇帝自不愿意，此事便僵持不下，皇帝没少向她抱怨。

　　她知道朝臣们其实是不赞同的，只不过是不敢公然反对才要皇帝缩制。河朔三镇割据之势日渐，为了防范他们，朝廷不得不在周边部署大量防秋兵，军费激增，哪来的闲钱去新建个规模宏大的道观呢。

　　当然，她也是不敢和皇帝唱反调的。所以，她心思一转，便提议道不如拓建旧基，一来节省人力财力，二来也能及早竣工早日为太后上上香。

　　皇帝还真听进去了，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也没人再反对，皇帝便将这个工程交给工部侍郎赵修负责，期限百日。

　　拓建原不是个多难的活，可赵修被难住了。

　　孙嘉柔带着啜泣地说：“娘娘您也知道，我家郎君没少和总管起龃龉，如今妾身要他去和总管低低头，他又不肯，妾身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求到了您面前。”

　　原是将作监拖着不肯给木料。五监向来是看王立的眼色行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王立要赵修交不了差，出气的同时也好把自己的人扶上去。

　　孙嘉柔越说越难过，哭得梨花带雨，蒋云忙抚背宽慰。她知道赵修那个人是宁折不屈的，所以定是不愿向王立弯腰，想来孙嘉柔求到她这，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那他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蒋云：“侍郎现在可有什么暂且应对之法？”

　　“有的。”孙嘉柔抬袖拭泪，低低道，“他自己去外面搜罗采买呢。”

　　皇家道观的规制是要用金丝楠木的，建观对此需求可是极大，这能买得起吗，但这种话直说不太好吧，怎么说他们夫妻二人也是出自士族，有头有脸的，直接说人家没钱未免让人家落脸，蒋云只得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不大好买齐吧……”

　　“说的不就是吗！”但她没想到孙嘉柔倒是直白，平常温温柔柔的，这突然一喝把她都吓了一跳。

　　可能是又想起她郎君那倔脾气，孙嘉柔声音还带上了些缕气愤地对她说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金丝楠木京城就只有东市那么一两家木行有，但他们好像都提前得了信似的，齐刷刷的把木价抬高，他就是把家里掏空也买不齐建观要用的木料啊。”

　　“妾身和他说这样下去不行，他却梗着脖子说大不了以死谢罪，绝不牵连旁人。”说着，她眼中又蓄起泪：“他说的倒是轻巧，他死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蒋云早都决定要帮孙嘉柔了，不过是和王立递上几句话让将作监放木料罢了，没什么难的。
　　她道：“夫人宽心，待本宫见上总管定叫他通融通融。”

　　孙嘉柔与赵修鹣鲽情深，是京城出了名的一段佳话。蒋云说不上来是鄙夷还是慨叹地想到，这赵修可真是好命，有这样替他劳心伤神的娘子，既全了他的气节，事还给他解决了，他倒是坐享其成。

　　闻言，孙嘉柔忙要跪谢，蒋云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用了些茶点，抚平孙嘉柔情绪后，蒋云却听她突然提起了张贵。

　　“娘娘可知道新上来的少监？”

　　蒋云捧茶，拨盖的动作顿了顿，道：“怎么？”

　　“哎，也没什么。”孙嘉柔停顿了片刻又问道，“娘娘可看了总管新做的字画？”

　　字画？王立还有这个闲情雅致？蒋云摇了摇头。

　　孙嘉柔：“妾身看了，宫外都看过了。”

　　什么意思？怎么神神叨叨的。蒋云挑眉。

　　她也不知道孙嘉柔在怕什么，在她殿中还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少监到各家府中都送来了总管的亲笔书画。”

　　蒋云顿时笑了，可真有他的。

　　他这一送，谁敢不抱着“叹为观止”之情重金收入呢。

　　这一回来就给王立搜刮到大笔钱财，怪不得人家喜欢他呢。

　　又添了几盏茶，好是一番依依不舍，孙嘉柔才告退出殿。

　　走着走着，她却突然想起一事。

　　她该和娘娘说是找张贵通融通融的，不是总管。

　　总管要走了啊！

　　娘娘恐怕也还没得到消息，毕竟她也是今晨才听赵修说陛下要派王立出使河朔。

　　她当时还问了呢，将作监那边是不是就好说了！

　　赵修当时苦着脸摇头，他走了，京中一概事务定会交给他那义子张贵，张贵又岂是个好说话的。

　　她想着，那就等进了宫和娘娘说找张贵通融一下，但是她习惯说总管，竟是忘了这一茬。

　　她摇摇头，无所谓了，忘说就忘说吧，连总管都得给娘娘面子，更何况区区一个少监。

　　想到这，她笑了，那看来事情更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