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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广场上的“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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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房间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乔然还趴在床头浅眠,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尖,让她睡得极不安稳,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瞬间让她惊醒过来。她猛地抬头,就见乔延提着一个白色保温盒站在门口,晨光透过走廊的通风口洒在他身上,给他的白大褂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可那光晕却驱散不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沉郁。
“然然,醒了?”乔延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床边,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用透明玻璃纸装着的橘子糖,放在糖盒旁边,“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橘子糖,巷口张记糖果铺做的,我早上特意绕路去买的。”
乔然看着那包橘子糖,玻璃纸反射着微光,里面的橘子形状糖块隐约可见,可她心里没有半分熟悉感。她记得自己不爱吃甜食,更不记得什么巷口的糖果铺,可看着乔延期待的眼神,她没敢说出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乔延见她应了,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伸手打开保温盒。瞬间,清粥的米香和小菜的咸香弥漫开来,冲淡了房间里浓重的消毒水味。保温盒分了三层,底层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中间一层是切得细碎的黄瓜拌豆腐丝,最上面一层放着两个小小的茶叶蛋,蛋壳已经敲裂,浸满了卤汁的颜色。
“快趁热吃,小米粥养胃,你刚醒没多久,吃点清淡的好。”乔延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粥,递到乔然嘴边。乔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确实很舒服。她接过勺子,自己慢慢吃了起来,乔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地给她夹一筷子小菜。
“然然,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特别调皮,总爱跟着巷子里的男孩子爬树掏鸟窝。”乔延突然开口,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有一次,你爬到大槐树上,脚一滑差点掉下来,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我赶紧伸手去接你,结果你没掉下来,倒是把树枝上的鸟窝给碰掉了,里面还有几只刚破壳的小鸟。你下来后,看着摔在地上的小鸟,哭得稀里哗啦,非要我把小鸟带回家养着,还说以后再也不爬树掏鸟窝了。”
乔然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勺子顿了顿。这个故事很生动,细节也很具体,可她的脑海里,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画面。她试着在脑海里勾勒出爬树、掉鸟窝的场景,可浮现出的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连巷子里的大槐树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乔延,发现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神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当他讲到“小鸟”的时候,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语速也慢了半拍,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乔然心里的疑虑更浓了,却没敢打断他,只是继续听着。
“还有一次,你上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就考了满分。你拿着试卷,一路跑着回家,跑到巷口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膝盖都擦破了皮,可你手里紧紧攥着试卷,一点都没弄脏。你跑到我面前,举着试卷喊‘爸爸,我考满分啦’,那时候你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星星一样。”乔延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可乔然听着,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仿佛他讲的不是她的故事,而是别人的经历。
“爸爸,”乔然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乔延的话,“妈妈呢?你以前讲的故事里,怎么从来没有提到过妈妈?”
乔延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就去找她。”
乔然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炽热又浮现出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让她有些不敢直视。她能感觉到,乔延在刻意回避关于妈妈的话题,可他为什么要回避?妈妈到底去了哪里?这些问题在她心里盘旋,可看着乔延沉郁的神情,她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继续默默喝粥。
吃过早饭,乔延收拾好保温盒,说要带她去广场上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乔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想看看,那个昨天让她感到诡异的广场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也想找找有没有关于自己记忆的线索。
跟着乔延走出平房,脚下的碎石路硌得有些疼。走廊里很安静,两侧的房间门都紧闭着,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有人在喃喃自语。乔延走在前面,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与地面接触时几乎没有声音。乔然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浑身不自在。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大门前。乔延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带着湿气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终于驱散了身上的消毒水味。乔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广场,比昨天远远看到的还要大。广场的地面是用水泥铺成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长出了零星的杂草,像是一张破旧的地毯,铺在这片土地上。
广场周围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树枝扭曲着伸向天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想要抓住什么。树底下放着几张长椅,有的已经掉漆,有的凳面已经开裂,看起来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广场上的人比昨天更多了些,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各自分散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做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整个广场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
乔然跟着乔延走在人群中,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的神情。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广场中央的长椅上,一个穿着灰色上衣的阿姨正坐在那里。阿姨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她手里拿着一块破旧的蓝色手帕,不停地摩挲着,手帕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还沾着一些不明的污渍。
阿姨的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乔然凑近了些,才隐约听到“孩子”“对不起”“不是我的错”之类的话。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脸颊上还带着泪痕划过的痕迹。她的眼神空洞,紧紧盯着手里的手帕,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乔然和乔延。
“这是张阿姨,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乔延在旁边轻声介绍,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张阿姨,“她以前是个小学老师,教语文的,听说教得特别好,很多学生都喜欢她。后来,她家里出了点事,精神就不太好了,她的家人没办法,就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乔然忍不住问。
乔延的眼神闪了闪,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来的时候,张阿姨就已经在这里了。大家都说,她的孩子出了意外,她接受不了,才变成这样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可乔然能感觉到,他似乎又在刻意隐瞒什么,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没有看向张阿姨,而是看向了远处的七层大楼。
乔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七层大楼依旧被雾色笼罩着,每一层的窗户都亮着惨白的灯,像一只只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广场上的人。她心里的不安又涌了上来,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广场边缘的栏杆旁,乔然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老爷爷坐在栏杆边的石阶上,背有些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袖口已经磨破了边。他手里拿着一把小米,时不时地往空中撒一点,嘴里还念叨着“鸽子快来吃”“慢点吃,别抢”。
可他面前的空地上,连一只鸽子的影子都没有。广场周围没有鸽舍,也没有任何适合鸽子栖息的地方,甚至连一点鸽子粪便都看不到。可老爷爷的眼神很专注,像是真的看到了成群的鸽子在他面前啄食小米,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李爷爷以前是个兽医,在乡下的兽医站工作了一辈子,特别喜欢小动物。”乔延的声音依旧温和,他指了指老爷爷手里的小米,“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会给广场上的流浪猫、流浪狗喂食,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开始喂鸽子,可这里根本没有鸽子。”
乔然看着李爷爷,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的动作很熟练,撒小米的力度和频率都很均匀,显然已经这样做了很久。他的世界里,似乎真的有一群鸽子,每天等着他来喂食,那是他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李爷爷的家人呢?”乔然问。
“他没有家人了。”乔延的语气低沉了些,“听说他的老伴早早就去世了,他没有孩子,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后来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又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村里的人就把他送到这里来了。”
乔然沉默了,看着李爷爷专注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段悲伤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被隐藏在他们空洞的眼神和怪异的行为背后。
就在这时,广场角落里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乔然的注意。她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互相拉扯着。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连衣裙,裙摆上沾了些泥土,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泪水,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男孩比女孩高一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眉头紧紧皱着,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他一只手抓住女孩的胳膊,另一只手想要擦拭女孩脸上的泪水,可女孩却用力甩开他的手,还推了他一下。男孩踉跄了一下,又赶紧上前,想要抱住女孩,女孩却不停地挣扎着,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可奇怪的是,不管他们的动作有多激烈,不管女孩的哭声有多压抑,乔然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像是在演一场无声的电影,所有的情绪都只能通过表情和动作来传递,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乔然看着他们,心里的疑惑更浓了——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说话?或者说,为什么她听不到他们说话?
她拉了拉乔延的衣角,小声问:“爸爸,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啊?就算是吵架,也应该有声音吧?”
乔延的身体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牵强:“他们只是不想说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被别人知道。有时候,不说话,反而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个解释显然无法让乔然信服。她能看到女孩的嘴巴在不停蠕动,能看到男孩的嘴唇也在动,他们明明就是在说话,可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而且,不仅仅是这对情侣,广场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张阿姨在喃喃自语,李爷爷在念叨着喂鸽子的话,还有远处几个低头踱步的人,嘴里也在念念有词,可她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里的人都不能说话?乔然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可看着乔延沉郁的神情,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她能感觉到,乔延在刻意隐瞒什么,而这些隐瞒,似乎都和这栋七层大楼,和这里的人有关。
在广场上待了一个多小时,乔延看了看天色,说要带她回去休息。乔然虽然还有很多疑问,可也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只能跟着乔延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乔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七层大楼。雾色比之前更浓了,惨白的灯光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鬼火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就在这时,她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架着一个挣扎的男人,朝着七层大楼的顶层走去。
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灰色的上衣,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恐惧,眼睛瞪得很大,嘴里不停地呼喊着什么。他的双手被白大褂们死死按住,双脚不停地踢着地面,想要挣脱束缚,可白大褂们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无法动弹。和广场上的其他人一样,乔然依旧听不到男人的呼喊声,只能看到他不停蠕动的嘴唇和脸上绝望的神情。她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些,手心冒出了冷汗,她拉着乔延的手,声音带着点颤抖:“爸爸,他们要带那个叔叔去哪里?那个叔叔看起来很害怕。”
乔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沉,眼底的炽热又一次浮现出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乔然吞噬。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语气很坚定,却让乔然的心里涌起一股更深的恐惧:“然然,别问那么多,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会很安全。那些人,都是不听话的人,他们需要去一个地方好好反省,等他们反省好了,就会回来的。”
“反省?”乔然疑惑地问,“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去七层大楼的顶层反省?”
乔延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然,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你只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一直保护你,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说完,他拉着乔然的手,加快了脚步,朝着平房的方向走去。
乔然被乔延拉着,脚步有些踉跄。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架走的男人,他已经被带到了七层大楼的门口,即将走进那栋充满诡异气息的建筑。她的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那个七层大楼的顶层,根本不是什么反省的地方,那些被带进去的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些“消失”的人,是不是也被带到了那里?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乔延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这一切?无数个问题在乔然的心里盘旋,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她看着身边的乔延,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此刻在她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神秘。
回到房间后,乔延把乔然安顿好,又给她放了一颗橘子糖在手心,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晚点再来看她。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乔然一个人。她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橘子糖,糖纸的触感很粗糙,让她的手心有些发痒。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想起了那个被带往七层大楼顶层的男人,想起了广场上那些空洞眼神的人们,想起了乔延刻意隐瞒的神情。
乔然隐隐觉得,那个七层大楼的顶层,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和那些“消失”的人有关,甚至可能和她的身世、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有关。她必须找到答案,必须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乔然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朝着外面看。走廊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她轻轻转动门把,发现房门没有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房门,朝着走廊深处望去。走廊两侧的房间门依旧紧闭着,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乔然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出房间,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她想再去找张阿姨和李爷爷问问,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找到一些关于这里的线索。可她刚走到走廊尽头的大门前,就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一尊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乔然心里一惊,赶紧躲到旁边的拐角处,屏住呼吸,看着白大褂们从她身边走过。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嘴里低声交谈着什么,可乔然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等白大褂们走远后,乔然才从拐角处走出来,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寻找线索的时候,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人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只能暂时放弃寻找线索的想法,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靠在门后,大口地喘着气。
窗外的雾色越来越浓,七层大楼的灯光依旧惨白。乔然坐在床边,看着手心的橘子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这里藏着什么秘密,不管乔延对她隐瞒了什么,她都一定要找到真相,一定要逃出去,离开这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回到房间后,走廊的拐角处,乔延正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房门,眼神复杂。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封面朝上,上面写着“乔然观察记录”几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目标情绪波动较大,已开始怀疑周围环境,需加强监视,防止其试图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