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哥哥们还说,这几年大旱连着大涝,田地里颗粒无收,赋税却分文未减,反倒冒出了“赈灾捐”“河工费”等各色名目。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踹开农户柴门,一双双脏手翻箱倒柜,连灶膛里藏的半袋杂粮都搜掠一空,更甚者连妇女头上的铜簪、孩童脚上的旧布鞋都不肯放过。
      那些挂着“救济”名头的粮行,白日里摆着的几筐谷糠都是发霉发臭的,即便如此,仍引得饥民们疯了似的哄抢。农户们为换一□□命的稀粥,卖儿卖女的惨状在路边随处可见。
      大虎哥攥着拳头说:“听说南边还有地有粮,走哇——不走在这儿就是等死!”
      他们跟着逃荒的人流往南挪,白日里捡些树皮草根充饥,夜里就挤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大虎哥把身上唯一的棉袄裹给了最瘦弱的她,自己只披着件露絮的单衣,冻得牙齿打颤也只是把脖子往衣领里缩,半句苦也不肯说。
      后来辗转逃到这里时,她突然发了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大虎哥跪在郎中家门口磕破了头,可因一文钱都拿不出,被郎中一脚踹进泥坑。看着她烧得浑身抽搐,他红了眼,猛地抓起门口的木棍就朝郎中挥去。没想到这一闹,郎中反倒乖乖配了药,她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那事之后,他们忽然尝到了暴力的“甜头”。在山顶破庙里住下后,便学着扮作凶狠山贼,靠四处劫掠勉强糊口。
      萧陌沉默地听完,难以置信地看向青染:“我实在难想象这是真的……你绣房生意红红火火,月月每月都能拿回不少钱,不是说你家种的果子外销都能卖个好价钱么?我一直以为外头的人,都穿着精致绣工的华服,都吃着你家种的好果子。”
      “大旱大涝碍不着有钱人过活,”江磊的表情和声音都平静得可怕,“有人卖儿卖女,就有人买别人的儿女;‘赈灾捐’‘河工费’也总得有人收,指不定落进了哪些人的私囊。官府有粮仓,发粮赈灾让粮行施粥,可粮行用的是发霉粮食,这里头没人渔利才是怪事。”
      房内陷入死寂,半晌,萧陌才打破沉默:“没想到,那孙大虎倒真不是坏人。”
      “孙大虎是谁?”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传进房内,香风先至,伴着银铃与玉镯相碰的叮当声,月月提着裙摆跳了进来。
      她比往日更显明艳,乌发松松挽成随云髻,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翡翠鸟翅上缀的米粒珍珠总趁她转头时簌簌颤动;耳坠是成对的南红玛瑙,鸽血红裹着细如发丝的金缠枝。腰间系着月白锦带,末端垂着枚累丝香囊,银线盘成的缠枝莲里嵌着细小的蓝宝石,走动时香囊轻晃,檀香混着她天生的柔香丝丝缕缕漫出来,竟让人有几分想溺毙在这香气里的恍惚。
      “你怎么来了?”江磊挑眉问。月月在彭泽县的生意是她如今的寄托,这些日子正忙着把生意拓展到江州,按理说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是我让她来的。”青染笑着拉过月月,“让你带的东西呢?”
      “我算发现了,你这阵子想我的时候,十回有八回是找我要钱!”月月嘴上抱怨着,手却麻利地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先递向青染,见青染朝江磊努嘴,又转手塞了过去。
      “你知道我要用钱?”江磊有些惊奇。
      “不知道,但不管你留不留他们,我肯定要留的。”青染眨眨眼,“既然你也有这心思,那钱我出,活儿归你干,我乐得清闲。天也晚了,你俩快走吧。剩下的时间,得留给我和月月。”
      两人走后,青染把收留小狗子的事细细说给月月听,讲起孩子的过往时,月月听得泪水涟涟,一把将小狗子搂进怀里:“这名字太糙了,改了改了,我们得起个美美的名字。”
      “你来起。”青染宠溺地看着她,心里竟有些羡慕月月经历了那么多,依旧能保有这份天真。
      “叫岚影!涂山岚影,好不好听?”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青染问道。
      “哪要什么含义,好听不就行了?”月月嗔道,“你呀,跟你师父一个样,凡事都要问个究竟。人生有时候哪用想那么多,好看、好听、活得开心才最要紧。”
      “说得是。”青染转向小狗子,“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好听!”岚影眼中亮了亮,先前的怯懦早已消散大半,脆生生应道。
      “月月,往后岚影就先跟着你,”青染神色渐趋严肃,“你先教她读书识字、待人接物,后续要学什么,我再慢慢安排。”
      青染的认真感染了月月,她收起玩笑神色,郑重点头:“放心,交给我。”
      青染蹲下身,平视着岚影那双倔强的眼睛:“岚影,你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我知道:想活得出挑,比两个弟弟强,比那些欺负过你们的人都强。这是你要跟着月月姐姐学本事的理由。但对我,你学好的理由只有一个:你这聪明脑瓜,得用在正途上,不能总钻偷蒙拐骗的空子。若能达到我的要求,你或许能救千千万万个和你一样的姑娘;若达不到,我会果断放弃你。”
      旁侧的月月轻声问:“你跟个十二岁的孩子说这些,会不会太沉了?”
      “不小了。我们八岁跟着师父学习,十二岁我都能和你一起去并州了。”青染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她的起点本就晚,只能比别人更拼,吃更多苦。”
      “嗯……”岚影垂着头应道,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待岚影睡熟,帐内烛火摇曳,月月才凑近青染低声道:“虽不知你们谋划着什么,但你们三个都十八了,你没动过春心,他们也没钟过情,这真正常吗?”
      青染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好像是有点怪。你看萧昇才十三,眼里的心思都藏不住了,一看见你就脸红耳热的。”
      “十三岁的小屁孩懂什么!”月月挑眉,“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岁?几千岁!”
      “那是你的想法,拦不住人家揣着自己的心思。”青染摆摆手。
      “说真的,青丘的小姐妹都念叨,到人世间总得体验回男欢女爱。我倒也不排斥,就是还没尝过滋味。”月月不愧是活了千年的狐族,说起这话直白坦荡,半分扭捏都没有。
      “你说的‘男欢女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青染一脸诧然。
      “不然还能有啥?”月月眨眨眼,“这是身体本能,我们狐族向来直接,哪像你们人族这般藏着掖着。”
      “那你怎么没试试?”
      “身体还没给我信号呗。”月月说得轻描淡写,“寒砚说过,万物皆无定数,不必强求。他一辈子活得和别人不一样,我也想试试。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还能活千万年呢。狐帝说了,等际遇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也是,缘分这东西急不来。”青染话锋一转,“对了,彭泽县的生意顺不顺利?北方难民往南逃,没影响到那边吧?”
      “影响不大。彭泽是陈氏的根基,祖屋村礼堂都在那儿呢。难民进城那天,陈氏直接开了村礼堂收留,架起二三十口大铁锅日夜熬粥,热气腾腾的粥香飘出半条街。他们还从私库里搬药材,只要逃难到彭泽的,都给安顿得妥妥帖帖。”
      “陈氏作为江州第一大家族,敢这时候敞开村礼堂接难民,家底是真厚。你跟他们搭上关系了?”
      “算是搭上了,但目前也就点头之交。”月月解释道,“江州陈氏族长陈峤的亲弟,也就是陈敦的堂弟,上次回彭泽祭祖,我们给他做的衣裳合了他的心意,一来二去便熟络些。我们说要去江州看铺子,他倒是挺欢迎。”
      “什么衣裳这么讨喜?”
      “他偏爱松树,人长得也清秀。我就用影子绣法,银线勾边绣了松叶暗纹,料子选的是最轻薄的云纱,穿在身上飘逸得很。他见了就挪不开眼,直说合心意。”月月说起自己的手艺,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哇,我们月月现在真是越发能干了!”青染由衷赞叹。
      “可目前也只是泛泛之交,没深谈。”月月不忘提醒。
      “这已经很厉害了!四年时间,从就你和福喜嫂子两个人绣活,做到彭泽前五的大商户,谁见了不得夸一句?”
      四年前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月月刚到彭泽卖绣品时,就她和福喜嫂子两人。她的绣活在彭泽已是上品,可福喜嫂子的手艺时好时坏,极不稳定。一开始都是依赖月月在彭泽的关系销了绣品,福喜嫂子手艺精进后,村里陆续有些婶子嫂嫂都开始学绣活,绣品多了,销路就跟不上。听了青染的建议,月月揣着最好的绣品,愣是在半夜找上了环采阁的花魁羽娘。
      环采阁是彭泽最上档次的销金窟,里头的姑娘个个琴棋书画拿得出手。羽娘更是其中翘楚,一手七弦琴弹得出神入化,琴音清越如寒泉滴石,泠泠然能涤荡人心。
      彭泽人都知道,羽娘晒书是暮春时节的一大盛景:廊下挂满她抄录的典籍,蝇头小楷工工整整,页边批注朱墨相间,见解独到。就连当地的读书人,都要特意去凑个热闹,研读一番她的批注。
      她还是陈氏族长陈敦的红颜知己,这段渊源还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当年羽娘在彭泽已艳名远播,陈敦却不信青楼里能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奇女子,觉得是旁人过誉。他特意带了一副价值连城的翡翠棋盘去赌:若羽娘能弹出《广陵散》的杀伐之气,便将棋盘相赠。那晚月色如水,羽娘抱着琴坐在廊下,指尖刚起落,忽有侍女失手打碎青瓷酒盏,清脆的碎裂声惊得满座皆起。可她的弦音却丝毫不乱,杀伐之意隐于温婉旋律中,听得人惊心动魄。事后陈敦赞道:“杀伐藏于温婉,方是真风骨。”这故事真假难辨,但整个彭泽都知道,有陈敦这层关系在,羽娘才能在青楼里守着那份难得的风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