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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过期儿童节 ...


  •   六月的第一天,是被一声有气无力的蝉鸣拉扯着开始的。空气里浮动着黏稠的暑气,与窗外新绽的栀子花那孤注一掷般的甜香混杂在一起,企图对抗教室里弥漫的、由汗湿的球衣、风油精和无数张试卷共同发酵出的,属于青春末路的、疲惫而焦虑的气息。

      黑板上方,那串用红色粉笔写就的、仿佛带着鲜血淋漓意味的倒计时数字,正以一种冷酷无情的姿态悄然变换。它像一柄悬于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将所有的嬉笑怒骂都压缩成一片压抑的死寂。课间时分,往日追逐打闹的景象早已绝迹,多数人只是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趴在桌上,争分夺秒地补着永远也补不够的睡眠,或者对着厚厚的、书页边缘已磨损起毛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眉头紧锁,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强大的敌人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就在这片沉闷得几乎要凝固成琥珀的空气里,沈墨像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带着糖果甜香的风,闯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透明塑料袋,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棒棒糖,那些鲜艳的色彩,与教室里灰扑扑的色调形成了尖锐的、近乎荒诞的对比。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精心装扮过的、近乎刻意的明亮笑容,仿佛一个蹩脚的演员,正努力想要驱散这满室挥之不去的阴霾。

      “喂喂喂!都醒醒!各位超龄儿童们,节日快乐!”她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点娇憨的、表演性质的雀跃,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勉强激起了几圈微弱的涟漪。

      几个趴着的脑袋懒洋洋地抬起来,眼神迷茫,瞳孔里还残留着数学公式或英语单词的碎片,仿佛没听懂这来自遥远童年的召唤。沈墨不以为意,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带着疲惫的疏离。她开始像一位在末日降临前分发最后储备粮的、慷慨而悲壮的使者,从那个巨大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根根包装花哨、形状各异的棒棒糖,挨个放在大家的课桌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六一儿童节啊!虽然我们早就超龄了,档案年龄足以被开除出少先队,”她笑着,眼睛努力弯成好看的月牙,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但谁规定不能过个‘过期儿童节’呢?庆祝我们……呃,曾经年轻过?”这个拙劣的笑话让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又更快地行动起来,将一支做成滑稽小兔子形状的棒棒糖,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周晓婉那本摊开的、布满密密麻麻铅字的《五三》模拟题上。那鲜亮的、幼稚的粉红色,与冰冷严谨的印刷体形成了无比刺目的对照。

      周晓婉从题海中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象征着理性与秩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支棒棒糖,又移回沈墨脸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她那一贯平稳无波的、仿佛新闻播报员的声线陈述道:“心理年龄滞后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尤其在面临重大压力事件时,个体潜意识会不自觉地退行到心理发展早期的安全阶段,以寻求情感慰藉和压力缓冲。”她的话像一盆精准计算的、温度恰好的冷水,试图浇熄这不合时宜的、感性的小火苗。但沈墨只是笑嘻嘻地,仿佛没听见那番学术分析,又变戏法似的在她桌上放了一颗包装精美的、印着外文的进口巧克力,“学霸也要补充糖分嘛!葡萄糖是大脑唯一可以直接利用的能量来源哦!”她巧妙地借用了一点科学知识,来为自己的“幼稚”行为辩护。

      轮到林未雨时,沈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她们共享过的、那些已然模糊的闺蜜时光的暖意。她特意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下,挑出一支星星形状的、闪着廉价却耀眼金粉的棒棒糖,塞到她手里,还悄悄地、飞快地眨了眨眼。林未雨握着那根冰凉、光滑的塑料棒,感受着糖体坚硬的触感,看着上面那幼稚得可笑的图案,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涟漪。是了,六一儿童节。这个早已被他们抛在记忆布满灰尘的角落、被各种公式和考题覆盖的节日,此刻被沈墨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和悲壮的方式重新提起,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一种对抗现实的、微弱的勇气,像在无边沙漠里,突然开出了一朵塑料花。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用眼角的余光,那份小心翼翼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瞥向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仿佛自带结界效应的角落。顾屿正侧着头,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扭曲的景物,阳光勾勒出他清晰而略显冷硬的下颌线,神情疏离,仿佛教室里正在上演的这场怀旧闹剧,只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噪音。他的课桌上空荡荡的,干净得近乎冷酷,只有一本摊开的、书页边缘已微微卷起的物理竞赛题集,像一面旗帜,宣示着他与这个“幼稚”节日的彻底割席。沈墨轻快的脚步在他座位旁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犹豫的瞬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脸上的笑容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变得有些生涩。她低头在袋子里摸索着,最终,仿佛是出于一种不想让那个角落彻底空着的、近乎怜悯的心态,将一支最简单的、毫无装饰的圆形棒棒糖,像放置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般,轻轻放在了他桌角的空白处。顾屿没有回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那支糖,连同放置糖的那个人,都只是空气中无关紧要的尘埃。沈墨脸上那强撑的明亮光芒,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像风中残烛挣扎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重新点燃,以一种更快的语速和更大的动作幅度,若无其事地走向下一个目标,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尴尬甩在身后。

      “啧,沈大小姐这是搞哪出?忆苦思甜?提醒我们童年已逝,珍惜眼前……呃,试卷?”一个男生捏着分到的、做成小熊□□形状的棒棒糖,语气带着惯常的、并无恶意的调侃,但他那双被习题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真实的好奇。他利索地剥开了印着卡通图案的糖纸,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将黄色的糖球塞进了嘴里,用力吮吸了一下。
      “就是,还当自己是小学生啊?这糖……甜得齁嗓子,一看就是香精勾兑的。”另一个女生撇撇嘴附和着,语气里带着点属于“成熟高中生”的鄙夷,但她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糖纸上光滑的涂层,并且在她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舔了一下那橙色的糖球,脸上随即露出一丝近乎隐秘的、带着负罪感的享受。
      “管他呢!有糖吃还不好?这鬼日子,天天跟试卷较劲,舌头都快被墨水染黑了,味觉都快退化了!还是沈墨够意思!比班主任天天站在讲台上灌那些‘前途光明,道路曲折’的鸡汤实在多了!”周浩的声音永远是最大、最具有穿透力的,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像对待敌人一样嚼碎了一支棒棒糖,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仿佛要通过这粗暴的咀嚼,将连日来的憋闷一同碾碎。他那属于体育生的、充满生命力的躁动,暂时冲淡了教室里死气沉沉的氛围。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压抑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笑声。那过于甜腻的、带着明显工业痕迹的味道,在众多年轻的口腔里弥漫开来,像一种微弱的、廉价的麻醉剂,暂时麻痹了被拗口公式和艰涩古文占据的、早已麻木的味蕾,也似乎稍稍驱散了一点凝聚在每个人眉宇间的、名为“未来”的愁云。有人开始互相比较谁拿到的糖形状更奇怪、更滑稽,有人笑着回忆起小时候过六一,被老师按在脸上涂抹夸张腮红、上台表演集体舞的糗事,那些尘封的、带着毛边的记忆,此刻被这简单的甜味唤醒,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一种轻松甚至略带幼稚的气氛,如同稀薄却珍贵的氧气,短暂地取代了高考前那令人窒息的肃杀。这小小的、廉价的甜,像一滴彩色的、不甘沉沦的墨汁,滴入了这潭名为“高三”的、深不见底且冰冷的水中,虽然很快就会被巨大的体量稀释、同化,吞噬殆尽,但终究,在它消失前,留下了一瞬间虚幻而斑斓的痕迹。

      林未雨小心地,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剥开那支星星棒棒糖的玻璃糖纸,塑料包装撕裂时发出“嘶啦”的清脆声响,在这短暂的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透明的、带着金粉的糖体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廉价的、如同幻觉般的光芒。她将它含进嘴里,一股强烈而直白的、由人工香精勾兑出的草莓味,立刻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口腔,甜得几乎有些发腻,黏糊糊地附着在舌苔上。这味道并不高级,甚至充满了流水线的粗糙感,但那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粗暴的甜,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带着刺耳的声响,打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早已落满灰尘的闸门。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六一儿童节,父亲还没有背起那个沉重的、装着简单行囊的编织袋常年在外打工,会用他那双布满粗茧却异常温暖的大手,牵着她的手,走去镇子上那间总是弥漫着煤油和糖果混合气味的供销社。他会指着玻璃柜台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棒棒糖,用带着乡音的、温和的语气问:“未雨,喜欢哪个?”那时的天空,在记忆的滤镜下,好像总是湛蓝如洗,云朵蓬松得像新弹的棉花,连空气都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而手里的糖,也似乎比手中这支要真实、甜美千百倍。她会踮着脚尖,像举着全世界最珍贵的、闪烁着梦想光芒的宝贝,小心翼翼地、用舌尖一点点地舔着,生怕它像美好的时光一样,太快消逝。父亲会站在旁边,粗糙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头,笑容里有她当时看不懂的、属于生活的沉重与无奈,但那抚摸的温度,却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恒定不变的暖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糖不再甜了呢?是从父亲离家的背影在村口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蜿蜒的土路尽头开始?是从母亲在深夜昏暗灯光下,对着账本发出的、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叹息开始?还是从她第一次意识到,成绩单上那几个冰冷的数字,可以像魔法一样,轻易地改变父母脸上那常年笼罩的阴晴?是从她懵懂地懂得,童年那个五彩斑斓的、吹一口气就能飞上天的泡泡,早已被名为“现实”的、尖锐而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戳破,只剩下掌心一点湿漉漉的、带着皂角气味的遗憾?

      她抬起头,目光像一台缓慢扫描的摄像机,掠过周围这些暂时卸下了沉重“高三生”面具、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稚气与茫然的同学们。周浩正笨拙地试图把那张印着蜘蛛侠的糖纸叠成一只歪歪扭扭、注定无法飞远的纸飞机;一个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仿佛隐形人般的女生,正对着手里那只小熊形状的糖,偷偷地、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就连永远理性、永远目标明确的周晓婉,也暂时放下了那支仿佛长在手上的笔,拿着那颗进口巧克力,若有所思地、带着研究精神审视着包装纸上那些复杂的、弯弯曲曲的英文说明,仿佛在解读一道来自异域的密码。

      他们和她一样,都曾是孩子。都曾毫无保留地相信过床头故事里的童话,都曾为了一支棒棒糖、一个廉价的塑料玩具而雀跃不已,都曾以为世界就是家门口那条小河和屋后那座小山的范围。而现在,他们被迫挤在这间闷热的教室里,被无数双无形的手、被社会、家庭、自我期待共同编织出的那条名为“未来”的、模糊而沉重的鞭子驱赶着,跌跌撞撞地奔向一个未知的终点。童年被远远地、决绝地抛在了身后,像那支棒棒糖被揉皱、丢弃的包装纸,色彩还在,却已失去了承载甜蜜的功能。而那个所谓的、象征着独立与自由的成年人世界,还隔着高考这条汹涌的、暗流密布的河流,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散发着混合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他们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成了“过期儿童”,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与笨拙,和过早袭来的、与年龄不符的迷茫与重压。

      林未雨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像被磁石吸引般,飘向那个窗边的角落。顾屿依然维持着那个望向窗外的姿势,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充满故事感的雕塑。那支孤零零躺在他桌角、如同被遗弃般的棒棒糖,像一个被沉默拒绝的馈赠,一个对他周身弥漫的冷硬气息的无言嘲讽。他那线条流畅的侧影,在明亮得有些过分的阳光下,不仅没有被镀上暖意,反而透出一股更加彻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独与冷硬。他是不是,连这样一点点幼稚的、自我安慰的、如同麻醉剂般的甜,都吝于给予自己?或者说,他单薄的肩膀上,背负的东西,远比一支棒棒糖所能提供的、虚幻的甜,要沉重苦涩千百倍?周浩在食堂里那句压低了声音的、“他爸控制欲强得吓人”的话,又一次像幽灵般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食堂里那股油腻的气味。他的世界里,那片被严格规划和掌控的疆域,是不是连这样一点点微小的、不合时宜的、偏离轨道的快乐,都是不被允许的、需要被警惕的奢侈?

      沈墨终于发完了糖,像完成了一项重大而耗尽心力的仪式,她拍了拍手,脸上带着运动后般的红晕和一种虚脱般的满足。她走到林未雨身边,身体软软地靠在桌沿,自己也剥了一支棒棒糖含在嘴里,声音因此而有些含糊不清:“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像,没那么压抑了?天花板……好像没那么快压下来了?”

      林未雨点了点头,嘴里的甜味在最初的冲击后,开始变得有些黏腻,像一层化不开的油彩,糊在喉咙里,带来轻微的不适感。“嗯,谢谢你的糖。”她轻声说,这句话里包含的意味,远比字面要复杂。

      “没什么,”沈墨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洒脱,但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顾屿的方向,那强装出来的明亮光芒,几不可察地又黯淡了一瞬,像电力不足的灯泡,随即她又迅速地、近乎强迫地让自己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就是觉得……大家太累了。绷得太紧了。好像除了做题、考试、排名,我们已经不会别的了。连怎么简单地、毫无负担地笑一下,都快要忘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她平日形象不符的落寞与脆弱,“有时候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就停在这一刻,或者……干脆倒流回去。”她望着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

      倒流回去?倒流到哪里去呢?是回到那个无忧无虑、一支棒棒糖就能照亮整个下午的、遥远的童年?还是仅仅回到高一刚开学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还浸泡在雨水和阳光里,充满未知和朦胧的可能,雨水是干净的,初遇时瞬间的对视是带着电的、心慌意乱的,未来是笼罩在迷雾里、却因此显得神秘而美好的,还没有被文理分科的残酷抉择、家庭期望的无形重压、复杂人际关系的微妙裂痕,以及越来越近、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高考,切割得如此支离破碎、面目狰狞,让人无所适从。

      林未雨没有将这些问题问出口。她知道沈墨也没有答案。这不过是在沉重如山的现实压力下,一句疲惫的、出自本能的呓语,是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明知无用,却聊以自慰。

      就在这时,象征着秩序与无情的上课铃,像一道冷酷的、不容置疑的赦令,骤然尖锐地响起,精准而残忍地撕碎了这短暂的、偷来的、如同肥皂泡般虚幻的轻松。咀嚼声、低语声、谈笑声,戛然而止。大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像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猛地坐直身体,脸上那片刻的松弛与天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收敛,重新戴上了属于“高三学生”的、统一而麻木的面具——那上面写满了疲惫、焦虑与一种近乎认命的专注。教室里重新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老师沉稳的脚步声走上讲台,以及厚重的课本和试卷被放在木质讲台上时,发出的那一声沉闷的轻响。那声音,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瞬间将一切恢复原状。

      沈墨也像被惊醒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穿梭在课桌间、分发糖果、笑容刻意明亮的女孩,只是沉闷现实里一个短暂的、集体的幻觉。

      林未雨将嘴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坚硬的糖渣用舌头碾碎,咽下。那过分甜腻的、虚假的味道之后,在舌根处留下一种空洞的、泛着细微酸涩的余味,久久不散。她低头,看着自己桌上那根光秃秃的、顶端还粘着些许透明糖渍的塑料小棒,它曾经支撑着一颗虚假而甜美的、闪着金粉的星星。现在,星星消失了,被唾液分解,被胃液消化,只剩下这根毫无用处的、冰冷的、即将被丢弃的棍子。

      她把它,连同那张被揉皱的、印着可笑图案的糖纸一起,紧紧攥在手心。塑料棒的尖端,坚硬而冰冷,硌得掌心肌肤生疼,那感觉清晰而具体。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滋味吧。她想。用短暂的、廉价的、工业制造的甜,来麻醉漫长而真实的、由个体亲手酿造的苦。而当那虚幻的甜味散去,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无踪后,剩下的,往往是更深的、无处可逃的苦涩,和手心里,那清晰而具体的、无法忽略的疼痛。

      她抬起头,望向那块巨大的、已被白色粉笔字覆盖的黑板。老师已经开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讲解一道复杂的、涉及多种解法的函数题,白色的粉笔字迹密密麻麻,蜿蜒爬行,像一道繁复而古老的符咒,封印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童心、幻想,以及那个刚刚死去的、“过期”的儿童节。

      窗外,阳光正变得愈发炽烈,灼烧着大地,蝉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密集而聒噪,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更加酷烈时代的正式开始。

      夏天,真的来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与重生并存的力量。而他们的童年,和这个刚刚过去的、名为“六一”的、普通又特殊的日子一样,彻底地、无可挽回地,过期了。像那支被吃完的棒棒糖,只剩下包装纸,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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