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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天启 ...


  •   昭阳殿内,最后一缕龙涎香的青烟在晨曦中消散,如同昨夜那场盛大典礼的余韵。李昭仪独坐镜前,宫人早已屏退。沉重的凤冠与十二章纹衮服被精心安置在紫檀木架上,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她身上只余素白中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那段布满新旧针孔的手腕——像雪地上密密麻麻的雁痕,记录着年复一年飞过的苦旅。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触感比最细腻的苏绣更复杂。就在昨夜,这些旧伤在典礼上突然灼烧般剧痛,几乎让她在百官面前失仪。此刻余痛未消,却让她异常清醒。

      「清醒一点」

      突兀的指示,未卜先知的引导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知到那声音。

      不,不是听见。那声音从不经过耳膜,它像深井中突然涌上的寒流,直接漫过意识。没有音色,没有语调,甚至没有明确的起止。它就在那里,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她看向镜中时,眼底自动浮现的、另一个自己的倒影。

      幼年初识这声音,是在一个暴雨夜。她因背错《女诫》被女官罚跪,雷声轰鸣中,那个意念第一次清晰浮现:「右膝微侧,重心左移,可减疼痛。」她依言调整,果然缓解。那时只当是自己机灵,后来才明白,那是她灵魂深处某个沉睡的部分开始苏醒。

      随着年龄增长,这感知越来越清晰。它不是外来的寄生物,而是她思想冰层下自行涌出的暗流。当她困惑时,它给出最精准的判断;当她犹豫时,它指出最直接的路径。它像另一个更冷静、更睿智的自己,一个生来就知晓世间所有规则与陷阱的自己。

      母后曾说她是"天启之女",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帝王家自诩天命的惯常说法。直到某日,她心底的声音准确预言了三日后的一场宫变,才惊觉这"天启"二字的分量。

      "天启不是恩赐,"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是诅咒。"

      镜中人眉眼沉静,眼底却藏着惊涛骇浪。

      登基大典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回放。百官朝拜时袖中的暗器,龙涎香里细微的异样,太子党羽交换的每一个眼神——所有这些碎片在她意识深处自动拼合,生成最精准的判断。这不是谁在教导她,而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像鹰隼生来就懂得计算风速。

      这种能力让她在权力的悬崖边行走自如,却也让她与常人渐行渐远。

      她是李昭仪,大安朝的新帝,也是被自己的天赋囚禁的囚徒。
      “啧。”

      不可察觉到的轻哼,腕间又传来刺痛,记忆如潮水漫上。

      十二年前的秋猎,李萍死在她怀中的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对这声音产生了恐惧。当太医宣布皇弟"误食相克之物"暴毙时,她心底有个声音冷冷响起:"点心无毒,毒在茶盏边缘。"那一刻,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她知道真相?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公主,或许还能抱着弟弟的尸体痛哭,而不是在极致的悲伤中还要冷静地分析剧毒来源,还要在父皇母后面前完美地扮演一个"悲痛但清白"的姐姐。

      "昭仪,想活下去,就不要恐惧任何事物,更不要流露你的情绪”

      洞察一切的母后的叮嘱在耳边回响,与心底的声音重叠。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能力不是偶然,而是必须。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要么成为最锋利的刀,要么成为案板上的肉。

      每一根刺在腕间的针都在提醒她:最是无情帝王家。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送早膳的宫人。李昭仪放下衣袖,伤痕被完美遮盖。转身的刹那,她又是那个威仪天成的新帝。

      只是在宫人摆膳的间隙,她的目光掠过窗外。

      云的轮廓似是寺庙一般,依傍着山林,她的记忆被拉回到大安十三年的秋天。

      那时她第一次明白,这天赋既是枷锁,也是武器。

      ……

      李昭仪的父皇李煜曾诞在台山寺之中,李煜自小便随母亲礼佛,前朝和尚不修佛,作恶多端,违背出家人之道法,下山借以化缘来掠夺百姓,故而先帝曾下令禁佛,而自李煜登基后,大兴佛教,重建寺庙。出家人在大安上下是不亚于仕官一般尊贵的存在。

      为了传教,李煜下令让每年初入皇家学堂学子都要到台山寺礼佛半年,修养心性,再到学堂读书。

      这一年,李昭仪十一岁,还有一年就要进入皇家学堂读书。

      离宫赴台山寺前夜,母后为她系上那枚羊脂玉佩。玉佩温润,雕着缠枝莲纹,在灯下流转着柔和的光。

      "此去山高路远,凡事多留个心眼。"母后的声音很轻,手指在缨络间停留的时间却格外长。

      就在她低头称是时,那个声音在心底响起:「留心苏妤,韩羽,陈默,靳开言。」

      即便心中有万般疑问,都被母后的手在玉佩缨络上微微一紧拉回,她声音压得极低:"留心你看见的每一张脸。"

      那一刻,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母后的期望与她心底的声音严丝合缝地重叠,仿佛她们共用着同一个灵魂。

      第二日启程时,秋风卷起满地银杏,像铺了一条金色的毯子。明知韫站在玉阶上,晨露沾湿了她石榴红宫装的裙摆。

      "山寺清苦,不比宫中…不过,磨磨性子也好。"皇后的目光掠过女儿,看向远方的宫墙,"你是大安的长公主。"

      李昭仪低头抚过腰间的羊脂玉佩。玉质温润,却带着母后指尖的冰凉。她知道,清修不过是表象,台山寺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

      “陛下,陛下?”

      前来为李昭仪更衣的宫女到了,她也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昭阳殿的晨光愈发清明。

      李昭仪起身走向窗边,初升的太阳为皑皑白雪镀上金边。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带着无数未知的挑战与杀机。

      心底的声音异常清晰:

      「苏家账册第三章第七节,盐引数目有异。以此为突破口,可动摇太子根基。」

      她微微颔首,不是对任何外人,而是对自己灵魂深处那个始终清醒的另一半。

      这能力是诅咒,让她永远无法像常人那样生活;却也是她在这黑暗丛林里唯一的火把。既然命运赋予她这双看透迷雾的眼睛,她就必须用它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注定铺满荆棘,注定要以身饲虎。

      "传旨,"她的声音在昭阳殿内响起,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苏氏商号所有账册一并移送宫中,朕要亲自查阅。"

      宫人领命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李昭仪独自站在窗前,目光越过重重宫阙,仿佛看见了很远很远的未来。

      那里有苏妤含泪的眼,靳开言染血的背,韩羽折断的笔,陈默焚身的光。

      而这一切,都始于此刻,始于她

      天启不是恩赐,不是诅咒。天启,就是李昭仪自己。

      天启即我,我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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