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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进士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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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可能听闻的风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沈家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沈明远连续两日称病未出,实则是在书房内焦虑踱步,与柳夫人反复商议。攀附侯府固然是泼天富贵,可若因此引来宫中瞩目,甚至因“狐媚”、“高攀”等流言惹得贵人不悦,那便是灭顶之灾。柳夫人也失了往日的热切,忧心忡忡,连带着对沈清辞的态度都添了几分小心翼翼,仿佛女儿成了个一触即爆的火药桶。
沈清辞反倒成了家中最平静的一个。她照常起居,温书习字,甚至还有心思指点翠珠绣一个新花样子。外界的纷扰与家族内部的惶惑,似乎都被她隔绝在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眼眸之外。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表象下,思绪正在飞速运转。
陆珩的紧逼与太后可能的关注,是压力,却也可能是某种契机——一个让她能更“合理”地暂时避开某些社交场合,将精力投向暗处的契机。她以“近日流言纷扰,心绪不宁,欲静养几日”为由,婉拒了几场无关紧要的茶会,柳夫人此刻只求安稳,自然无有不允。
李茂才身上的“饵”日益深重,根据谢无咎透露的信息,这意味着他作为“饵盆”的状态正在恶化,留给她的探查时间不多了。镜花楼与“渔夫”的阴影,也需尽快厘清。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这日,沈清辞正以“沈青”的装扮,在离墨香斋不远的茶馆二楼临窗位置,看似品茗读书,实则暗中留意着书肆动静。她已在此“偶遇”过李茂才两次,以讨论时文、请教经典为由,有过短暂而平淡的交谈,并未引起对方过多警惕。她甚至凭借《三十六相》的微妙调整,让自己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勤奋却略显迂腐、家道中落的普通书生,不足为虑。
这一次,李茂才的状态明显更差了。不过几日未见,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浓重,原本清亮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时不时会无意识地用手去搓揉腕上那串颜色愈发暗沉的木珠。与沈清辞交谈时,也显得心不在焉,言辞闪烁,几次提到“近日总是噩梦缠身”、“精神恍惚”,看向沈清辞这个“同病相怜”的“书生”时,甚至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求助的意味。
“沈兄,你说……这世上,可有真正能驱邪避凶、安神定魄的法子?”李茂才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手指紧紧攥着那木珠。
沈清辞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苦笑:“李兄说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我读书人,当敬鬼神而远之。所谓安神,无非清心寡欲,勤读圣贤书罢了。”她刻意回避,反而更激起对方倾诉的欲望。
果然,李茂才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不瞒沈兄,小弟……小弟前些日子,得了一方‘安神香’,初时确有奇效。可近来……用量渐增,效用却短,且每每用过,梦中景象愈发可怖,白日里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打了个寒颤,“墨香斋那边,只说香就这些,想求更多门路,让去……唉,那地方,岂是我等能轻易涉足的?”
“哦?是何地方,竟如此难进?”沈清辞故作好奇。
李茂才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出“镜花楼”三字,只是含混道:“总之,非我等清寒士子该去之所。罢了,许是小弟心魔作祟。”他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前日倒是听人说,城北废弃的药王庙附近,偶尔有游方道士出没,或有些偏方……小弟打算,明日再去碰碰运气。”说完,他似不愿再多谈,匆匆付了茶钱,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药王庙?废弃?游方道士?
沈清辞眸光一凝。这绝非巧合!李茂才已是惊弓之鸟,却又被某种力量驱使着,继续寻找“解药”或“更强效的饵料”。那废弃的药王庙,很可能就是“渔夫”们设置的另一个“饵料投放点”或“观察站”!
她不能再等了。
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下来。沈清辞依旧扮作“沈青”,早早便潜行至城北。药王庙所在位置颇为偏僻,周围多是些破败的民居和荒废的菜地,人烟稀少。废弃的庙宇黑瓦残破,墙垣倾颓,半掩在枯藤荒草之中,远远望去,便觉一股阴森死气。
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略高、林木尚存的土坡,藏身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运足目力,远远观察。
接近午时,李茂才果然出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蓝色直裰,脚步虚浮,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着,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药王庙那扇歪斜的、只剩半扇的木门,闪身钻了进去。
沈清辞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庙内寂静无声,仿佛李茂才被那黑暗彻底吞噬了一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沈清辞开始考虑是否要再靠近些时,异变陡生!
药王庙残破的后墙处,一块看似随意堆放的腐朽木板,竟被人从里面缓缓移开!紧接着,两个穿着普通粗布短打、却用黑布蒙着下半张脸的汉子,抬着一个用草席粗略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那草席包裹的形状,分明是个人形!而且,包裹的一端,隐约露出一截青黑色的、仿佛毫无生气的脚踝!
他们在搬运什么?尸体?还是……
沈清辞瞳孔骤缩,屏住呼吸。只见那两个汉子动作麻利,抬着那草席包裹,迅速绕到庙后更荒僻的乱草丛中,那里似乎早已挖好了一个浅坑。他们匆匆将包裹放入坑中,开始填土掩埋。
是处理“饵料”消耗后的“残渣”!和那夜她在沈府附近巷中所见,如出一辙!
李茂才进去,是为了获取新的“饵料”或“解药”,而里面的人,则在同时处理上一批“试验品”的遗留物!这药王庙地下,必然另有乾坤!
就在这时,药王庙正门处传来响动。李茂才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跑了出来,怀中似乎紧紧捂着什么东西。他头也不回,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朝着来路仓皇逃去。
那两个埋尸的汉子也迅速填平土坑,用荒草掩饰好,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那后墙的破洞钻回了庙内,木板重新合上。
一切恢复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沈清辞依旧伏在灌木丛后,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动。亲眼目睹的这一切,远比听谢无咎描述更加触目惊心。李茂才的惶恐与沉沦,那草席包裹下的未知恐怖,药王庙地下的黑暗勾当……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她,危险近在咫尺,且正在加速蔓延。
她该怎么做?
立刻冲进去?以她目前的修为和准备,面对可能隐藏在地下、手段诡谲的“渔夫”及其爪牙,胜算渺茫,且会彻底暴露自己。
报告谢无咎?他或许会介入,但钦天监的行事有其章法与限制,打草惊蛇后,线索可能就此中断。
继续隐匿观察,等待李茂才下一次行动,或者寻找其他突破口?
沈清辞缓缓松开因紧握而有些发白的拳头,指尖冰冷。她看着远处那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的药王庙,又想起李茂才逃走时那绝望的背影,想起袖中那枚母亲留下的、边缘光滑的奇异铜钱。
谢无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探查的欲望在心底燃烧,而对李茂才那丝作为“同类”的微妙共情,也让她难以完全置身事外。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带来粗粝的痛感。铅云翻滚,天色愈发昏暗,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混合着土腥与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药王庙,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离了这片被不祥笼罩的荒芜之地。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周全的计划,也需要……一点可能来自暗处的助力。
回到城中,路过一间香火冷清的小道观时,她脚步微微一顿。观门半掩,里面隐约传来老道士有气无力的诵经声。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也许,要对付这些隐藏在“鬼神”、“偏方”之下的魑魅魍魉,她可以尝试一些……更“接地气”的办法。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铜钱,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了京城的街巷楼宇。沈清辞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水花,与空气中弥漫的、潮湿而压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