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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铜钱引路 ...

  •   暴雨初歇,沈府后院一隅,沈清辞房中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窗外檐水断断续续滴落,敲在青石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沈清辞面前摊开着母亲那本字迹娟秀却内容诡谲的手札,旁边是那枚边缘磨得异常光滑的铜钱。油灯昏黄的光晕落在铜钱上,那些并非天然形成的细密磨损纹理,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仿佛某种未完成的符咒,又像是钥匙上残缺的齿痕。

      昨夜药王庙所见——草席下青黑的脚踝,蒙面汉子熟练的掩埋,李茂才逃离时绝望踉跄的背影——这些画面反复灼烧着她的思绪。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李茂才沉沦便深一分,那邪术网络便多吸食一分养分,也距离发现她的探查近了一步。

      她目光在手札残页与铜钱之间来回移动。手札中有几处提及“锁魂”、“寄念”之术的辅助纹路,虽不完全相同,但与铜钱磨损的某些弧度和转折走向,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又想起李茂才腕上那串日益污浊的木珠,惊鸿一瞥间,似乎也看到了类似的、人为雕琢的痕迹。

      母亲生前,是否接触过类似的东西?甚至尝试破解过?这个猜想让她心头沉甸甸的。若真如此,母亲的早逝,恐怕另有隐情。

      “更接地气的办法……”沈清辞喃喃重复着昨日归途中的念头。对抗这些隐藏在“鬼神”、“偏方”阴影下的东西,或许不能仅靠正面冲击或官方途径。市井江湖,自有其流传久远的“规矩”与“门道”。

      她目光再次落到铜钱上。这枚母亲贴身携带、磨损奇特的铜钱,或许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种在特定圈子里才能读懂的“标识”。李茂才的木珠若真有同源纹理,那么这铜钱,很可能就是一把能敲开他心防、让他看到“同类”气息的钥匙。

      但如何将这钥匙递过去,而不引起“渔夫”或其爪牙的警觉?

      沈清辞沉思片刻,起身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质地粗糙的黄色符纸——这是她前几日以“为家中祈福”为由,从一家香火冷清、据说有些真本事的老道观里“请”来的。她研墨,却不是寻常墨块,而是掺杂了极少量的朱砂和某种宁神草药粉末。

      她提笔,没有书写文字,而是凭着记忆,对照铜钱上的磨损纹理和手札中的残图,在符纸上勾勒出数道曲折繁复、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线条。线条走势刻意模仿了铜钱纹理的韵味,却又略有差异,使其看起来像是一道粗陋、不完整的仿制品或残符。

      画毕,她将符纸凑近油灯烘干,然后将其折叠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用一根普通的红绳穿过,做成一个最简单的护身符模样。接着,她又取出一张普通纸条,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欲解‘香’厄,明晨辰时三刻,墨香斋后巷槐树下,觅此符者。”字迹拙劣,语气含糊,像是在极度惊慌或神智不清下所写。

      做完这些,窗外已传来三更梆子响。

      沈清辞换上深色便服,将符包和纸条揣入怀中,如同一道轻烟般掠出院子,避开守夜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府。

      秋夜寒风刺骨,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拖长的调子偶尔响起。沈清辞没有直接去李茂才可能落脚的客栈或赁居之处——那样目标太大,极易被暗中监视李茂才的人发现。

      她选择了墨香斋。这里是李茂才获取“饵料”的初始地点,也是他精神备受折磨的起点之一。“渔夫”势力很可能在此布有眼线,但正因如此,某些“意外”的信息传递,混杂在日常人流与交易中,反而可能不那么显眼。

      墨香斋早已打烊,黑漆漆的门板紧闭。后巷狭窄昏暗,墙角堆着杂物,一棵老槐树在夜色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投下狰狞的影子。

      沈清辞没有靠近槐树,而是在巷子入口对面一处堆放破旧箩筐的角落阴影里潜伏下来,运足目力,静静观察。她将灵觉提升到极致,感知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声响与气息波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偶尔窜过的野猫和风声,并无异常。

      沈清辞耐心等待着。直到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那段时辰,远处隐约传来鸡鸣声时,巷子另一头,传来了轻微而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衣衫褴褛、抱着破碗、蜷缩着身子的小乞丐,哆哆嗦嗦地蹭进了后巷,似乎想在这背风处挨到天亮。他走到槐树下,习惯性地在树根处扒拉,看看有无前人遗落的铜板或吃食。

      就是现在。

      沈清辞手腕一抖,那枚折叠的三角符包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划过一段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小乞丐脚边不远处的杂草丛中,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小乞丐吓了一跳,警惕地抬头四望,黑乎乎的巷子空无一人。他迟疑了一下,挪过去,捡起了符包,借着微弱的晨曦好奇地看了看,又捏了捏,发现里面似乎还有张纸。他不识字,但这东西看起来不像寻常物件。是哪个香客掉的?或许能换半个馒头?

      沈清辞见他捡起,不再停留,身形如鬼魅般从藏身处退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晨雾里。

      她没有回府,而是绕到墨香斋前街,在早市刚支起的一个馄饨摊角落坐下,要了碗热汤,慢慢吃着,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墨香斋门口。

      天色渐亮,街上行人渐多。辰时初,李茂才果然出现了。他脸色比前几日更差,脚步虚浮,眼下乌青浓重,眼神涣散地走向墨香斋,却在门口迟疑徘徊,仿佛既渴望进去,又恐惧进去。

      沈清辞慢慢喝尽最后一口汤,放下几文钱,起身离开。她没有去后巷,而是走到墨香斋斜对面一家书铺里,假装浏览书籍,实则透过窗棂缝隙,观察着后巷入口。

      辰时三刻将至。

      李茂才终于从墨香斋里出来了,手里似乎没拿东西,神情更加沮丧颓唐。他低着头,无意识地往后巷方向走去——这或许是他习惯的、一条避开人群的僻静归路。

      就在他即将拐入后巷时,那个小乞丐正好从巷子里钻出来,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失主或打算去哪里兑换。

      两人在巷口险些撞上。

      小乞丐吓了一跳,手里的三角符包掉在了地上。李茂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起初并未在意,但目光扫过那粗糙符纸上隐约透出的、扭曲的红色线条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震!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符包,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抢过符包,手指颤抖着扯开红绳,抽出里面那张纸条。

      晨光熹微,足够他看清上面那歪扭却触目惊心的字迹:“欲解‘香’厄……”

      “香”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指一缩。他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四下张望,巷口只有那个茫然的小乞丐和零星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

      “这……这东西你哪来的?!”他抓住小乞丐的胳膊,声音嘶哑急迫。

      小乞丐被他吓得够呛,结结巴巴道:“捡、捡的……就在后面槐树下……早上捡的……”

      李茂才松开他,如同握住救命稻草般将符包和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他再次环顾四周,眼神充满了恐惧、怀疑,以及一丝绝境中迸发的、微弱的希望。

      纸条上没有落款,没有地址,只有一个模糊的指向——制作这符包的人,知道他的困境,并且约他在此地“觅此符者”。对方是谁?是敌是友?是新的陷阱,还是……真的转机?

      李茂才内心剧烈挣扎。药王庙的经历让他怕到了骨子里,体内的“香厄”又日夜煎熬。这突然出现的、带着与木珠隐约相似气息的符包,像是一道黑暗深渊中垂下的蛛丝。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咬咬牙,将符包和纸条仔细塞进怀里贴身处,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回到墨香斋后巷那棵槐树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蜷缩着蹲了下来,目光死死盯着巷口方向,既像等待,又像躲避。

      他在赌,赌这缕突然出现的气息,不是另一个更深的噩梦。

      沈清辞在书铺窗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李茂才捡起符包后的剧烈反应,以及他最终选择留在槐树下等待,她心中稍定。鱼儿,咬钩了。

      她没有立刻现身。而是又耐心等了约莫一刻钟,直到街上行人更多,早市喧嚣彻底掩盖了后巷的寂静。她这才从书铺后门离开,绕了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装作偶然路过的书生“沈青”,背着书箱,慢悠悠地晃进了墨香斋后巷。

      巷子依旧冷清。槐树下,李茂才蹲在那里,头埋在膝盖间,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与期待。

      沈清辞走近,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看到是“沈青”,先是一愣,随即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警惕取代。他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放符包的位置。

      “李兄?”沈清辞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你怎么在此处?可是身体不适?”她语气关切,目光扫过他异常的脸色和紧捂胸口的手。

      李茂才眼神闪烁,嗫嚅着:“没……没什么,只是……等人。”

      “等人?”沈清辞左右看看,“这大清早,在此处等人?李兄,你脸色极差,可是那‘安神’之事仍未解决?”她压低了声音,带着同病相怜般的忧虑。

      听到“安神”二字,李茂才浑身又是一颤,看着“沈青”那张平平无奇、却透着真诚关切的脸,想起之前几次“同病相怜”的交谈,又想起怀中那诡异的符包……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长:难道……难道这“沈青”,就是留下符包的人?或者,与之有关?

      他死死盯着沈清辞,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却只见一片坦然的担忧。“沈兄……你……”他喉咙发干,“你可曾……听说过一些……偏门法子,治怪病?”

      沈清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近两步,也靠在了槐树上,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巷子尽头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一声:“不瞒李兄,家母生前,也曾为一些‘怪症’所扰,遍寻名医无效,后来……后来倒是机缘巧合,接触过一些南边传来的、不太上台面的土法子。”她说着,状似无意地从袖中摸出那枚铜钱,在指尖轻轻摩挲。

      李茂才的目光立刻被那枚铜钱吸引了过去!那光滑的边缘,那特殊的磨损纹理……虽然与他木珠上的纹路并非完全相同,但那种神韵,那种感觉……

      他呼吸骤然急促,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三角符包,颤声问道:“沈兄……这……这符包,还有这张纸条……可是……可是与你有关?!”

      沈清辞看了一眼符包和纸条,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复杂神色,却没有直接承认,只是低声道:“李兄,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你如今处境,我大概能猜出一二。若你信我,今夜子时,城西乱葬岗东侧那片松林边缘,有一间废弃的守林人小屋。你我‘同病相怜’,或可……互为援手。”

      她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提供了一个时间和地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愿意去相信的力量。

      李茂才握着符包和纸条,看着沈清辞平静的侧脸,又看看手中那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铜钱,心中天人交战。乱葬岗旁,子夜时分,废弃小屋……每一个词都透着不祥。但比起体内日夜灼烧的“香厄”和药王庙那草席下的阴影,这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他最终重重点头,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绝望与希望:“沈兄……我……我去!我一定去!”

      “记住,独自一人,勿让任何人知晓。”沈清辞最后叮嘱一句,将铜钱收回袖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如同一个普通书生般,背着书箱,缓缓走出了后巷。

      李茂才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巷口,许久,才将那视若性命的符包和纸条再次小心藏好,抹了把脸,也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沈清辞没有直接回府。她在城中绕了几圈,买了几样不起眼的杂物,又去茶楼坐了坐,听了些市井闲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返回。

      关上房门,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利用市井流言、乞丐传递、模糊符包和模棱两可的纸条,这种办法虽然效率不高且充满变数,却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直接暴露自身,也符合一个绝望者可能遇到的“机缘”形态。

      李茂才上钩了。但真正的考验,在于今夜子时。能否取得他进一步的信任?能否从他口中获得更多关于药王庙地下、关于“饵料”来源的关键信息?更重要的是,施术救他时,必然会引起“饵料”背后的感应,届时如何应对?

      她需要更周全的准备。

      目光再次落到那枚铜钱上。或许,可以尝试以这铜钱为媒介,结合母亲手札中某种引导与屏蔽气息的残阵,在施术时,制造一个短暂的、误导性的“波动”?

      还有谢无咎……要不要通知他?他留下的“钦”字佩……

      沈清辞取出那枚温润的玉佩,握在掌心,犹豫不决。谢无咎立场未明,虽屡次相助,但钦天监的规矩和太后的关系,始终是一层隔膜。过早让他介入此事,尤其是自己动用傩舞这等秘术,是否明智?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市井的喧嚣透过高墙隐约传来,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仿佛昨夜药王庙的阴森与今日后巷的隐秘交易,都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沈清辞收起铜钱和玉佩,眼中重新凝聚起冷静的光芒。无论如何,今夜必须行动。李茂才等不起,她探查“渔夫”与“镜花楼”的线索也等不起。

      她开始静坐调息,恢复精力,同时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今夜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母亲手札中那些或许能用得上的、偏门却实用的“小手段”。

      夜色,正悄然降临。而城西乱葬岗旁的松林与废弃小屋,将在子夜时分,迎来一场关乎生死、也关乎真相的暗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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