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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千金买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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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寒潭夜谈归来,沈清辞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谢无咎透露的信息,像一幅阴暗的拼图,让她看清了京城繁华表象下涌动的部分暗流。镜花楼、饵料、渔夫、镜界……这些词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李茂才不再仅仅是一个可能的“佳婿”人选,更成了一个危险而关键的观察窗口。她需要更谨慎地处理与他的“接触”,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设法获取更多信息。
然而,没等她理清如何应对李茂才这条线,另一股更汹涌、更直白的热浪,已将她推至了京城舆论的风口浪尖。
永宁侯府小侯爷陆珩,似乎全然未将家族门第的差距与可能存在的阻力放在眼里。自护国寺“惊鸿一瞥”后,他的热情非但未减,反而随着几次“偶遇”与沈清辞始终保持着得体距离的回应,而变得愈发炽烈起来。他不再满足于赠书、邀约游湖这类尚属风雅范畴的举动。
这日,京中最大的珍宝阁“聚奇轩”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珍玩拍卖。这本是权贵富商们斗富炫奇的场合,寻常官宦人家鲜少参与。沈清辞自然不知,也无意关心。
直到午后,一辆装饰着永宁侯府徽记的华贵马车,在一队豪仆的簇拥下,径直停在了沈府门前。领头的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捧着个紫檀木镶金边的长条锦盒,恭敬求见沈老爷与夫人。
沈明远与柳夫人被这阵仗惊动,连忙迎至前厅。那管事展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架古琴。琴身乌黑发亮,隐隐透着暗绿色的纹路,形制古朴,琴弦晶莹,即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感受到其非凡的品相与岁月沉淀的韵味。
“此乃前朝制琴大师雷威所斫‘绿绮’,乃琴中至宝。”管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尊贵,“我家小侯爷前日于聚奇轩偶见,觉其清音不俗,恰与贵府小姐风雅相称,故特命小的送来,聊表倾慕之情,望沈小姐笑纳。”
绿绮!前朝传世名琴!价值连城!
沈明远与柳夫人当场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夫人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抖,想碰又不敢碰那锦盒。永宁侯府小侯爷,竟然将如此重宝,说送就送!这已不是普通的示好,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追求!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几乎在侯府马车离开的同一时辰,便传遍了与沈家有来往的各家府邸,并以更快的速度向整个京城上层圈子扩散。
“听说了吗?永宁侯府那位小侯爷,把‘绿绮’送给沈家那个刚捐官的女儿了!”
“天爷!‘绿绮’?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永宁侯知道吗?”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沈家怕是要一步登天,还是……惹祸上身?”
沈府内,短暂的狂喜过后,沈明远最先冷静下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夫人,此礼……太重了!侯府那边,我们如何回礼?小侯爷这番举动,只怕已惊动了侯爷与侯夫人,甚至宫里!这……这是将我沈家架在火上烤啊!”
柳夫人也从最初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礼若收了,沈家便彻底与永宁侯府绑在了一起,再无转圜余地,且必定会引来无数嫉妒与审视的目光。可若是不收,便是当场打了小侯爷的脸,得罪了侯府,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两人正惶惶无措之际,沈清辞被请到了前厅。她看着锦盒中那架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绿绮”,脸上并无多少意外或惊喜,只有一片沉静。
“父亲,母亲,”她声音清晰,“此琴太过贵重,清辞年幼德薄,万万不敢承受。”
“可是……”柳夫人急道,“这是小侯爷的一片心意,若是退回,岂不是……”
“正因是小侯爷心意,更需慎重。”沈清辞打断她,目光看向沈明远,“父亲,侯府门第贵重,小侯爷年轻气盛,行事或凭心意。但我们沈家初入京城,根基尚浅,行事当时时以‘礼’与‘分寸’为先。如此重宝,于礼不合,于身份更是不配。若贸然收下,恐非福气,反招祸患。”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既全了自家体面,又点出了潜在风险。沈明远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清辞说得对!此礼绝不能收!立刻原样送还侯府!”
“那……该如何说辞?”柳夫人仍有些忐忑。
沈清辞略一思索,道:“便说,父亲感念小侯爷厚爱,但‘绿绮’乃传世重器,当觅真正知音雅士,或供奉于更适宜之所。清辞技艺粗浅,唯恐玷污名琴,且于闺阁之中,此等宝物亦无处安放,实不敢据为己有。小侯爷美意,沈家上下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机会,定向小侯爷当面致谢。”
这番话,既婉拒了礼物,又给足了小侯爷面子,将拒绝的理由归于“爱惜宝物”与“自惭形秽”,不伤和气。
沈明远立刻命心腹管家,带着原话和那锦盒,前往永宁侯府。管家战战兢兢而去,心中已做好了被斥责甚至羞辱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永宁侯府并未发难。管家回来禀报,侯府管事客客气气地收回了锦盒,只道:“小侯爷说了,是他考虑不周,唐突了沈小姐。沈小姐品性高洁,不慕奢华,更令人心折。改日再登门致歉。”
消息传回,沈明远和柳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复杂起来。小侯爷非但没生气,反而如此表态,这情意……怕是更深了。京城里的流言也因此更添了几分热度。
“永宁侯府小侯爷痴恋沈家女”的故事,添上了“千金赠琴被婉拒,小侯爷不怒反赞”的新章节,愈发脍炙人口,也愈发将沈清辞置于聚光灯下。各府夫人小姐看她的眼神,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探究更有之。
顾晚晴私下拉着沈清辞的手,低声道:“清辞妹妹,你做得对。那‘绿绮’确实烫手。只是……陆小侯爷这般情状,只怕日后你的婚事,更是难了。”她眼中带着一丝同情与了然。被永宁侯府的小侯爷如此高调示爱过,寻常人家,谁还敢上门提亲?而侯府的门槛,又岂是那么容易跨过的?
沈清辞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确实有分寸。陆珩的热情,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基于新鲜感与征服欲的冲动。这种冲动,在现实的门第壁垒与家族压力面前,能持续多久?她对此并不抱期望,甚至有些乐见其成——陆珩的追求,无形中为她挡掉了很多不必要的、来自其他方向的“相看”压力,让她能更专注于自己真正关心的事。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会超出控制。
几日后,沈清辞受邀参加另一场闺阁小聚。席间,一位与永宁侯府有些拐弯抹角亲戚关系的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对柳夫人道:“听说前几日小侯爷赠琴,被府上小姐婉拒了?哎呀,到底是江南来的姑娘,见识不凡。不过,咱们小侯爷那性子,认准了的事儿,可不会轻易罢休。昨日在宫里陪着太后说话,还拐着弯夸沈小姐‘品性如玉,风骨清华’呢,把太后娘娘都逗笑了,直说有机会要见见。”
太后都知道了?!
柳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沈清辞心中也是一凛。事情,似乎正朝着更不受控制的方向滑去。
夜深人静,沈清辞独坐窗前,并未点灯,只借着月光,看着庭院中斑驳的树影。白天那位夫人的话,如同警钟在她耳边回响。
陆珩的执着,已经超出了少年慕艾的范畴,甚至开始动用他在宫中的影响力。太后的关注,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对她而言都绝非好事。那意味着她将暴露在更高层面、也更难预测的目光之下。
她轻轻揉了揉眉心。京城这盘棋,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李茂才身上的谜团,镜花楼的阴影,谢无咎莫测的态度,现在又加上了陆珩这团过于炽热的火焰,以及可能来自宫廷的注视……
每一方都在落子,而她这个看似被多方“看好”的棋子,实则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她需要更清晰的思路,更快的行动。
李茂才那边,不能再被动等待家族安排的“偶遇”了。镜花楼……谢无咎警告过三楼“玄”字间非请莫入,但也许,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那墨香斋的伙计,或许知道些什么?
还有谢无咎……他透露了那么多关于镜花楼和“饵料”的信息,真的只是为了提醒她吗?他是否也在等着她,做出某种选择,或者……采取某种行动?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拉开暗格。
里面除了《傩面三十六相》和那页残卷,还静静躺着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边缘却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铜钱。这是她前几日清理旧物时,在母亲留下的一个针线盒底层发现的。铜钱本身无甚稀奇,但那异常光滑的边缘,以及钱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仿佛被什么细线长期摩擦过的痕迹,却让她留了心。
这枚铜钱,是否也与母亲那未尽的隐秘有关?与她如今面临的这些迷局,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拿起那枚铜钱,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边缘,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看来,是时候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去主动触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脉络了。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预示着京城这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