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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栖霞寺里话机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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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寺的晨雾还未散尽,漫过青砖铺就的石阶,沾湿了行人的衣摆。
谢惊寒一身便装,玄色短打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腰间佩剑未摘,只用布帛缠了剑鞘,掩去寒光。他比约定时辰早到了半个时辰,隐在大雄宝殿后的老松树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的香客。寺中香火袅袅,梵音低回,一派宁静祥和,可他常年征战的直觉却在隐隐作祟——总觉得这平静之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脚步声轻缓地从石阶那头传来,不疾不徐,带着文人特有的温润气度。谢惊寒抬眸望去,沈砚辞正缓步走来,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只是外罩了件素色披风,领口沾了些晨雾的湿气。他手中提着一个青布小囊,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赴一场暗藏风险的密约,而是寻常来寺中礼佛的雅士。
“将军倒是早。”沈砚辞走到松树下,目光掠过谢惊寒紧握剑柄的手,语气平和。
谢惊寒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戒备:“沈大人既敢约在此处,自然该我多留个心眼。”他顿了顿,开门见山,“你说的东西呢?”
沈砚辞微微一笑,侧身示意:“此处人多眼杂,随我来。”
两人沿着侧廊绕到后山,后山少有人至,只有几间废弃的禅房,四周松涛阵阵,将人声隔绝在外。沈砚辞停下脚步,转身从青布小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将军看看便知。”
谢惊寒接过油纸包,入手微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笺,还有一块残缺的木牌。纸笺上是密密麻麻的账目,字迹潦草,却能清晰辨认出“北狄”“粮草”“银两车马”等字样,而那块木牌上刻着一个“李”字,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的锈迹,像是常年被人握在手中摩挲所致。
“这是……”谢惊寒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抚过那些账目,语气凝重,“李嵩勾结北狄的证据?”
“算不上铁证,却能管中窥豹。”沈砚辞靠在廊柱上,目光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这些是我调任户部后,在旧档中找到的残页。李嵩掌管户部多年,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唯有这些边角料,被他随手丢弃,却恰好留下了痕迹。那块木牌,是边关探子拼死送回来的,北狄军中,有不少这样刻着朝中官员姓氏的令牌,用于交接物资。”
谢惊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纸笺的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沈相克扣粮草并非单纯为了掣肘军方,而是为了阻止粮草落入北狄之手。可沈渊为何不将此事公之于众?
“既然有证据,为何不直接呈给陛下?”谢惊寒抬眸质问,语气中带着不解,“有了这些,足以治李嵩的罪!”
“将军太急了。”沈砚辞摇了摇头,眼底带着一丝无奈,“这些不过是残证,李嵩老奸巨猾,只需一句‘账目有误’‘令牌伪造’便能搪塞过去。更何况,他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贸然发难,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销毁所有证据,甚至危及那些暗中收集线索的人。”
谢惊寒沉默了。他性子烈,习惯了在沙场上直来直往,赢便赢,输便输,从未想过朝堂之上的算计竟如此步步惊心。他看着沈砚辞温润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世家公子,远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身处沈相府,却要暗中调查朝中重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那你想如何?”谢惊寒问道,语气缓和了许多,少了几分之前的敌意。
“借将军之力,引蛇出洞。”沈砚辞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将军手握兵权,又刚从边关归来,在军中威望极高。李嵩忌惮你,更怕你查出粮草的真相。你只需在朝堂上‘无意间’提及鸣沙关粮草短缺的异常,再透露出你手中有部分线索,李嵩必然会慌乱。他一慌,便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我们再顺势拿出更多证据,方能一击制胜。”
谢惊寒皱了皱眉:“你是让我故意打草惊蛇?”
“是引蛇出洞。”沈砚辞纠正道,“李嵩如今稳坐钓鱼台,唯有让他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将军放心,我已在户部布下暗线,只要李嵩有动作,便能第一时间察觉。”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此事凶险,将军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谢惊寒看着手中的纸笺,又看了看沈砚辞那双看似温润、实则坚定的眼睛。他想起鸣沙关战场上,那些因粮草不济而饿晕的士兵,想起那些浴血奋战却得不到补给的袍泽,心头的怒火与责任感交织在一起。
“我答应你。”谢惊寒沉声说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将军请讲。”
“粮草之事,必须尽快解决。”谢惊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可以配合你演戏,但不能让边关的将士再白白牺牲。”
沈砚辞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轻轻颔首:“将军放心,我已有对策。三日后户部会押送一批‘军需药材’前往边关,实则里面混着三成粮草,虽解不了燃眉之急,却能暂渡难关。等扳倒李嵩,粮草便能足额运往边关。”
谢惊寒心中一松,紧绷的肩背微微舒缓。他忽然觉得,与沈砚辞合作,或许并非坏事。这个温润隐忍的世家公子,看似与世无争,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最稳妥的对策,像一块温润的端砚,看似无害,却能磨出最锋利的墨刃。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谢惊寒眼神一凛,瞬间将纸笺和木牌收入怀中,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沈砚辞也察觉到了异常,神色微沉:“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在这里久谈。”
“是李嵩的人?”谢惊寒低声问道。
“未必。”沈砚辞摇了摇头,“朝中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不止他一个。”他看了一眼天色,“此地不宜久留,将军先行离开,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谢惊寒立刻拒绝,“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引开追兵?还是我来断后,你先走。”
沈砚辞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将军莫要小瞧文人。”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墨锭,正是那日在翰林院研墨所用的那方,“这墨锭里掺了雄黄粉,遇火便会燃起浓烟,足以阻人片刻。将军快些离开,我们三日后朝堂见。”
话音刚落,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压低的交谈声。谢惊寒不再犹豫,深深看了沈砚辞一眼:“保重。”
说完,他转身便向后山深处掠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松涛之中。
沈砚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墨锭,转身向另一侧的小径走去。他故意放慢脚步,将披风的一角丢在路边,留下踪迹。
追兵很快追了上来,是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刃,眼神凶狠。
“沈大人,别来无恙?”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敌意。
沈砚辞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各位深夜到访栖霞寺,是为礼佛,还是为了我手中的东西?”
“沈大人聪明人,何必装傻?”黑衣人上前一步,利刃直指沈砚辞的咽喉,“把你给谢惊寒的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沈砚辞缓缓举起双手,看似顺从,指尖却悄悄摸到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他唇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若是我说不呢?”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刀便向沈砚辞砍来。就在此时,沈砚辞猛地点燃火折子,将手中的墨锭掷向地面。墨锭落地即碎,雄黄粉遇火瞬间燃起滚滚浓烟,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咳嗽不止,视线受阻。
沈砚辞趁机转身,沿着小径快步离去。他虽不懂武艺,却身形灵活,借着地形的掩护,很快便摆脱了追兵。
走出栖霞寺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沈砚辞回头望了一眼寺庙的方向,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只是指尖还残留着雄黄粉的气味。
这场合作,才刚刚开始。他与谢惊寒,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是桀骜的寒戈,一个是隐忍的砚墨。他们就像两枚相互配合的棋子,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一步步推进着棋局。
而三日后的朝堂,将会是他们与李嵩正面交锋的第一回合。沈砚辞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皇城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看似单薄,却透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然硝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