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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只小猫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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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梢手臂上的伤,像一道突兀的刻痕,打破了新家刚刚建立起来的平静节奏。医生嘱咐需要静养,避免用力。于是,向来雷厉风行的乌警官,被迫开始了几天难得的居家生活。
这对迟如意而言,是担忧,也是一段隐秘而珍贵的时光。他请了年假,全心全意地扮演起照顾者的角色。他会早早起床,熬煮软糯的粥,小心地吹凉了才递给乌梢;会按时提醒他吃药,帮他换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会在他想用单手翻阅案件报告时,默默地坐在旁边,帮他按住纸页。
乌梢起初有些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但看着迟如意为他忙碌的、专注的侧影,那份焦躁便奇异地沉淀下来。他靠在沙发上,看着阳光在迟如意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听着他在厨房里小心翼翼的、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觉得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并不坏。
家的味道,在这几天里变得格外浓郁。不再是空旷的新房气息,而是混合着药膏的淡淡清苦、米粥的温软香气,和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就在乌梢伤口渐愈,准备拆线的前一天傍晚,一个小小的意外,叩响了他们的家门。
那时天色已暗,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迟如意正准备去关阳台的门,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带着乞怜意味的猫叫声,不同于以往那只总来讨食的成年橘猫的理直气壮。
他疑惑地打开门,门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光影下,是那只熟悉的橘猫,它浑身湿漉漉的,毛发紧贴在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更加狼狈。而它嘴里,竟然极其小心地叼着一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小猫崽!小猫崽同样湿透了,微弱地蠕动着,发出细不可闻的嘤咛。
橘猫看到迟如意,没有像往常那样警惕地后退,反而往前凑了凑,将嘴里的小猫崽轻轻放在干燥的门垫上,然后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竟然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哀求和无助,它用脑袋蹭了蹭迟如意的裤脚,发出低低的、近乎呜咽的叫声。
它是在求助。
它把自己最脆弱的孩子,带到了这个它认为安全的地方。
迟如意的心瞬间被击中了。他蹲下身,看着那只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几乎失去生命体征的小猫崽,又看看浑身湿透、眼神哀求的母猫,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怎么了?”乌梢听到动静,走到门口。
迟如意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带着急切:“是那只猫……它,它带了只小猫来……好像快不行了……”
乌梢的目光掠过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和浑身湿透的母猫,眉头微蹙,但没有丝毫迟疑:“拿干毛巾,还有那个准备丢弃的旧抱枕芯,弄个临时的窝。我去找点牛奶温一下。”
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迟如意立刻照做,用柔软的干毛巾小心地包裹住冰冷的小猫崽,轻轻擦拭着,试图给它一点温暖。乌梢则用没受伤的右手,熟练地温了少量牛奶,用干净的滴管吸取。
母猫焦躁地在门口踱步,却不敢进来,只是紧紧盯着迟如意的动作。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轻柔地固定住小猫的脑袋,一个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将温热的牛奶一点点滴进它微张的小嘴里。起初小猫没有任何反应,就在迟如意快要绝望时,它极其微弱地吞咽了一下。
“它喝了!”迟如意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
乌梢也松了口气,继续耐心地喂着。母猫似乎也感觉到了希望,安静地趴在门垫上,不再呜咽,只是紧紧看着。
小小的生命在两人笨拙却无比认真的救助下,竟然一点点缓了过来。身体不再那么冰冷,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迟如意用旧抱枕芯和几条软毛巾在客厅角落做了一个温暖舒适的临时猫窝,将恢复了些许生机的小猫崽放进去。母猫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围着猫窝转了两圈,确认安全后,才躺进去,将小猫崽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下舔舐着它的毛发,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把这里当成了避风港,把它的孩子,和它自己的信任,一起交付给了这个家。
迟如意和乌梢站在一旁,看着猫窝里相互依偎的母子,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动容。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但屋内灯火温暖,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的甜香和生命的坚韧。
“看来,我们家要添新成员了。”乌梢看着迟如意亮晶晶的眼睛,低声说,嘴角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迟如意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温柔。他走过去,蹲在猫窝边,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母猫湿润的鼻尖。母猫没有躲闪,反而蹭了蹭他的手指。
那一刻,这个家仿佛不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又加入了两个微小的、却同样鲜活的韵律。
四颗心脏,在这个雨夜,以一种意外的方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橘猫母子正式入驻,给这个尚新的家注入了鲜活的气息。乌梢给大猫取名“元宝”,取招财进宝的吉利意思,也暗合它橘黄滚圆的体型;那只死里逃生的小猫崽,因为叫声细弱,被迟如意唤作“细细”。元宝很快展现出流浪生涯练就的生存智慧,熟悉了猫砂盆的位置,也不再惧怕乌梢,只是依旧更黏迟如意,总喜欢蜷在他看书时的腿边,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细细在母亲和两个人类“保姆”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强壮起来,睁开了蓝膜未褪的朦胧眼睛,开始摇摇晃晃地探索客厅这个巨大的新世界。
照顾这两个小生命成了两人下班后的新日常。乌梢负责添水加粮、清理猫砂这类“体力活”,迟如意则负责更细致的梳毛和陪玩。看着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在新家里追逐打闹,或者依偎在阳光下打盹,一种平淡却坚实的幸福感,悄然弥漫。
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忙碌而温馨的轨道。
乌梢拆线后回到了警队。正如他所料,因为此次专案的成功和之前的资历,上级希望他减少一线外勤,更多转向指挥岗位,负责重大案件的统筹分析和部分管理工作。这意味着更规律的作息,更少的直接危险,但也意味着要离开他熟悉的侦查前线。乌梢心里有些矛盾,他享受抽丝剥茧、亲临现场的过程,但想到家中那盏等待的灯,和灯下那个让他牵挂的人,那份对冒险的渴望便淡去了几分。他需要时间适应这种转变。
而迟如意,则在藏品部迎来了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严老师将他叫到办公室,神色依旧是惯常的严肃,但语气却带着难得的郑重:“馆里计划在下个季度,筹办一个小型特展,主题暂定为‘细节与发现——文物背后的守护者视角’。重点展示那些通过日常细致工作、敏锐观察而发现重要线索或价值的案例。”严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迟如意身上,“你发现的青铜敦刻痕,以及之前在安保部时对监控、环境细节的留意,都是很好的素材。馆里决定,由你主要负责这个特展的内容策划和部分展品说明撰写。”
迟如意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负责一个特展?虽然是小型的,但这意味着他将从幕后走向台前,不仅仅是发现者,更是讲述者和策划者。
“我……我不行的……”恐慌本能地涌上,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没什么不行。”严老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观察力和对细节的把握,馆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资料、权限都会给你,林研究员那边也会提供学术支持。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发现过程、你的思考,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把一份初步的策划方案推到迟如意面前:“拿回去看看,下周给我一个更具体的思路。”
捧着那份沉甸甸的方案走出办公室,迟如意的心跳依旧很快。这是巨大的信任,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不再是只需要完成指令的执行者,而是需要主动构思、创造的策划者。害怕吗?当然害怕。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微弱的火苗被点燃了。那是被认可的价值感,和一种想要分享、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
晚上,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乌梢。乌梢正在给元宝梳毛,闻言停下动作,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意外的赞许:“我就知道你可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价值。”
“可是……我怕我做不好……”迟如意绞着手指,眉头紧锁。
“还记得你怎么面对分享会,怎么适应藏品部的工作吗?”乌梢放下梳子,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一步一步来,把你擅长的事情做好就行。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告诉我。”
他的支持总是这样具体而有力。迟如意看着他沉稳的眼睛,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他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各自消化着工作中的新变化时,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悄然而至。
是乌梢的母亲打来的电话。乌梢接电话时,语气是惯常的沉稳简洁,但迟如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
电话挂断后,乌梢沉默了片刻,才看向迟如意,语气平常地说:“老家那边,下个月要办祭祖。家里问我能不能回去,也问问……你方不方便一起。”
祭祖?
一起?
这两个词像两块石头,投入迟如意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见乌梢的家人?参加他们家族的正式活动?这比他面对任何专家、任何工作挑战都要让他恐惧。那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审视和可能的不接纳。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被众多目光注视、需要寒暄应对的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他感到窒息。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
乌梢看出了他巨大的恐惧,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沙发上坐下。
“别紧张,”他的声音很低,“只是一个询问。如果你不想去,完全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解释。”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人,只是不太了解……我们这样的情况。但我跟他们提过你,很多次。”
他提过自己。很多次。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穿透了迟如意厚重的恐惧。他抬起头,看向乌梢。乌梢的眼神坦然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为难或犹豫,仿佛在说,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他都会站在他这边。
去,还是不去?
事业的挑战,家庭的融入,两个沉重的议题同时摆在面前。迟如意看着客厅角落里相互依偎的元宝和细细,又看看身边这个给了他无限勇气和包容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知道,他不能永远躲在乌梢身后。有些路,终究需要他自己鼓起勇气去走。
只是,这一步,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