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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顽火戏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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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那缕若有若无的冷冽松香彻底被紫星海棠的甜腻盖过,再无痕迹。凛月按着莫名抽痛的心口,暗血色的眼瞳依旧盯着那根空荡荡的石柱后方,空茫与慌乱如同细小的冰刺,扎在冰封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尊上?”幽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指尖却依旧停留在凛月的鬓边,甚至若有似无地又蹭了一下那冰凉如玉的耳垂,“可是还有何处不适?莫非是玄冥冰焰又有反复?”
凛月猛地回神,一种被触碰底线的极度不适感让她周身寒气骤然一盛,几乎是本能地,她抬手挥开了幽萝的手,动作算不上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无事。”她声音冰寒,目光从石柱方向收回,落在幽萝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比之前更浓了几分,“流云城之事,本座自有计较。你且将具体情报整理呈上。”
幽萝被挥开手,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墨瞳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但很快又被更浓的兴味所取代。呵,这冰坨子,反应倒是越来越有趣了。看来那旧香囊和方才疑似某人的惊鸿一瞥,确实在她这潭死水里砸出了不小的动静。
她顺势收回手,指尖仿佛无意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那瞬间的冰凉触感,脸上却重新挂上那副漫不经心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尊上吩咐,幽萝自当遵从。情报稍后便让人送来。”她眼波流转,视线落在凛月鬓边那朵紫星海棠上,语气带着点顽劣的调侃,“这花儿戴着挺好,瞧着……没那么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了。若是那位总爱板着脸的仙道魁首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刻意提起沈清弦,目光紧紧锁住凛月,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逗弄着已经踏入陷阱的猎物。
凛月眉头蹙得更紧,心口那刚平复些许的闷痛因“沈清弦”三个字再次隐隐发作。她不喜欢幽萝用这种轻佻的语气提及那个名字,更不喜欢这话语中隐含的、将她与那人并置比较的意味。
“与你无关。”凛月声音冷沉,带着明显的不悦,抬手便要取下那朵碍事的花。
“诶——”幽萝却快她一步,伸手虚虚一拦,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只是隔空阻了阻她的动作,巧笑嫣然,“尊上何必急着取下?此花于你修为有益,戴着也无妨。还是说……”她拖长了语调,墨瞳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尊上是怕被谁看见了,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这话几乎已是明晃晃的挑弄。
凛月动作顿住,暗血色的眼瞳中冰焰微闪,一股戾气隐隐升腾。她讨厌这种被试探、被揣度的感觉,尤其讨厌幽萝这副仿佛洞悉一切、游戏其间的姿态。
“幽萝,”她的声音低了几度,带着警告,“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幽萝轻笑出声,浑不在意那冰冷的警告,反而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凛月的耳廓,带着一股惑人的幽香,“我的身份,不就是尊上最忠诚的合作伙伴吗?提醒尊上注意可能影响合作、影响幽冥教大业的‘小事’,也是我的分内之责呀。”
她将“小事”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凛月袖口——那里,正藏着那个引发风暴的旧香囊。
“更何况,”她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看那沈清弦,如今在昆仑山怕是自身难保,仙门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一个与魔尊‘纠缠不清’的魁首。她哪还有闲心,来管尊上您戴不戴花呢?”
这话语如同淬了毒的细针,看似随意,却精准地刺向凛月心中最混乱、最不愿深究的区域。仙门非议?自身难保?纠缠不清?
凛月袖中的手再次攥紧,香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尖。她只觉得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搅动得更加厉害,心绪纷乱如麻,玄冥冰焰的气息都随之起伏不定。
看着凛月眼中翻涌的混乱与强行压抑的戾气,幽萝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对,就是这样。怀疑吧,愤怒吧,将那些无用的情感都化作对过去的否定,对现实的接受。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不再紧逼,适可而止地后退一步,恢复了圣女应有的端庄姿态,微微颔首:“情报稍后便至,幽萝先行告退,不打扰尊上静修了。”
说罢,她转身,绯红裙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然离去。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墨瞳中掠过一丝纯粹属于顽童找到新奇玩具般的、恶劣的愉悦。
留下凛月一人,独自立于空旷冰冷的议事厅内。鬓边的紫星海棠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袖中的旧香囊传递着微弱的暖意,脑海中是幽萝意有所指的话语和那些抓不住的记忆碎片……
她猛地抬手,终于将那朵紫星海棠狠狠扯下,冰冷的指尖将其捏得粉碎,紫色的汁液沾染在苍白的指尖,如同凝固的血。
可那扰人的香气,似乎已经浸染了发丝,挥之不去。
而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松香,却再也寻不到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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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昆仑山界。
沈清弦的身影出现在云海之上,脸色比离去时更加苍白,肩头的伤处因一路疾驰和心绪剧烈波动,隐隐有崩裂的趋势,渗出的鲜血将青色道袍染深了一小块。
她径直回到了清弦峰,开启了最强的洞府禁制,将一切窥探与非议都隔绝在外。
林婉感受到禁制波动,立刻赶来,却在洞府外被无形的屏障阻住。
“师姐!师姐你回来了?你没事吧?”林婉焦急地拍打着禁制光幕,“你快开门让我看看!”
洞府内没有任何回应。
沈清弦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她没有理会肩头的伤,也没有运转灵力疗伤,只是怔怔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虚无处。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魔宫议事厅的那一幕——凛月鬓边的紫星海棠,幽萝亲昵流连的指尖,以及凛月那默认的、冰冷的侧影。
还有幽萝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比某些人总是一身素净,瞧着可鲜活多了。”
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们已是那般“鲜活”的景象。
原来,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奔赴,在失去记忆的凛月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种纠缠,一种负担。
心口那片被冰封的荒原,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带来一种混合着剧痛与麻木的奇异感受。比纯粹的寒冷,更让人难以承受。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那些画面,可它们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许久,她才缓缓起身,走到静室中央的蒲团前。她没有立刻开始疗伤或修炼,而是取出了那张许久未动的古琴。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却没有落下。
昔日染血的琴弦,曾为她而响,为她重回巅峰而奏。可如今,琴仍在,那份想要守护的心,却仿佛失去了支点,变得可笑而苍白。
她最终没有拨动琴弦,只是将手轻轻按在琴身上,感受着那冰冷的、死寂的触感。
洞府外,林婉的呼喊声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奈的担忧离去。
洞府内,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一颗在冰冷与灼痛间反复煎熬、渐渐沉入更深寒渊的心。
沈清弦抬起手,看着自己干净却空荡荡的指尖。那株她拼死带回、却又亲手毁去的九幽魂草,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抹虚幻的幽光。
然后,那点幽光,也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