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渡屿林

38、心寒如冰

　　幽冥教，墨莲轩。

　　偏殿内的冰寒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骨的冷意与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幽萝离去时那声冷哼犹在耳边，凛月独自立于狼藉之中，玄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唯有手中那个青色旧香囊，传递着一丝与这满室冰寒格格不入的、微弱的暖意。

　　“沈、清、弦……”她无意识地再次摩挲着香囊上粗糙的桃花绣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口那闷堵刺痛的感觉便清晰一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破碎的画面闪烁得愈发频繁——凛冽的剑光，猩红的血，昆仑山巅的雪，还有……一抹模糊的、清冷决绝的青影。

　　幽萝的话如同毒蛇，盘踞在心底：“她此刻或许正在昆仑享受着仙道荣光，或许正与哪位青年才俊谈笑风生……”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戾气再次升腾，周身的玄冥冰焰似乎又有不稳的迹象。她猛地攥紧香囊，指尖冰焰吞吐，几乎要将这扰她心绪的物件彻底焚毁。

　　然而，就在冰焰触及香囊的前一瞬，一种更深层的、源自本能的不舍与刺痛感，让她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为什么？不过是一件旧物，一个……“故人”的遗落之物。

　　为何会让她如此失控？

　　“尊上。”殿外传来心腹魔将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圣女……幽萝圣女请您前往议事厅，说有要事相商，关于‘烬’组织在流云城附近的新动向。”

　　凛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将那股莫名的躁动与探究再次锁回冰封的心湖深处。她需要力量，需要掌控局面，而不是被这些虚无缥缈的“过去”所左右。

　　“知道了。”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将那个香囊随意塞入袖中暗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转身，踏着满地的冰凌，走出了这片被她亲手制造的寒冷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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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远在昆仑清弦峰的沈清弦，缓缓睁开了双眼。

　　闭关数日，借助镜湖心残留的纯净气息与宗门灵脉，她肩头的重伤已愈合大半，耗损的灵力也恢复了七成。但眉宇间那抹难以化开的疲惫与隐忧，却比身体的伤势更沉。

　　林婉带来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她虽在闭关，也能感知到外界愈发紧张的气氛，以及某些投向清弦峰的、充满审视与非议的神念。玄天门……确实在蠢蠢欲动。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镜湖心那次短暂接触后，对凛月状态的担忧。玄冥冰焰的反噬，幽萝的刻意引导……凛月的心神，只怕正处于极不稳定的边缘。

　　必须再去一趟。必须尽快找到能稳定她神魂，助她冲破冰焰封锁的方法。

　　她想起曾在某部上古残卷中看到过关于“九幽魂草”的记载，此物生于极阴之地，却能滋养神魂，稳固灵识，对抵御寒毒、唤醒沉沦有奇效。万骸骨海深处，或许有此物踪迹。

　　尽管知道再次潜入魔域风险极大，尤其是如今仙魔关系微妙、自身备受关注之时，但沈清弦几乎没有犹豫。

　　她起身，换上一件干净的青色道袍，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清冷依旧，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不容动摇的决绝。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弦峰，再次朝着那片她本应避之不及的魔域疆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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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宫，议事厅。

　　气氛并不比之前的偏殿轻松多少。

　　幽萝坐在下首，指尖轻轻点着扶手，墨瞳中流转着算计的光芒，正在分析“烬”组织可能的阴谋。她语气平稳，仿佛之前与凛月的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凛月坐于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周身气息冰冷沉寂，唯有在幽萝偶尔靠近，或语气中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亲昵时，她袖中的手指会微微蜷缩一下。

　　“据探子回报，‘烬’的人在流云城频繁接触妙音阁的花弄影。”幽萝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凛月，“花弄影此人，亦正亦邪，最是擅长搅动风云。他们勾结在一起，所图必然不小。尊上，我们需得早做防备，或许……该亲自去流云城走一趟，探探虚实。”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依赖：“此事关系重大，幽冥教在流云城的力量不及尊上威仪，恐怕还需尊上亲自坐镇，方能震慑那些宵小。”

　　凛月抬眸，暗血色的眼瞳淡漠地看了幽萝一眼，没有立刻回应。她总觉得幽萝的话语背后，藏着别的意图，但“烬”组织的威胁是真实的。

　　“可。”半晌，她吐出一個字。

　　幽萝脸上顿时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起身走到凛月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有尊上同往，此事定然无忧。”她说着，手腕一翻，掌心托着一朵灵气氤氲、花瓣呈现梦幻星紫色的花朵，“对了，方才来得急，险些忘了。这是刚刚培育成功的‘紫星海棠’，不仅蕴含精纯阴气有助于尊上稳固冰焰，其香气更有宁心静神之效。尊上近日心绪不宁，戴着它，或有些许帮助。”

　　她伸出手，指尖拈着那朵紫星海棠，就要如同之前无数次“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一样，簪向凛月的鬓边。

　　这一次，凛月下意识地想要偏头避开。那过于亲昵的举动，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然而，幽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关切，低低响起：“尊上，莫要辜负我一番心意。如今教中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我还需……‘同心协力’才是。”话语中隐隐带着合作的胁迫与提醒。

　　凛月动作微僵。合作的纽带，力量的倚仗，以及对“烬”组织共同的敌人……这些现实的考量，像无形的枷锁，让她那刚刚抬起一分的拒绝，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最终没有动。

　　任由幽萝指尖那朵娇艳欲滴的紫星海棠，轻轻簪入了她墨玉般的发间。冰凉的触感贴在鬓边，带着一股浓郁得有些腻人的香气，与她周身清冽的冰焰气息格格不入。

　　幽萝的指尖，得寸进尺地在凛月鬓边流连，轻轻整理着本不存在的碎发，几乎要触到那白玉似的耳垂。她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声音娇柔：“……尊上你看，这花儿衬你，多好看。比某些人总是一身素净，瞧着可鲜活多了。”

　　她意有所指，目光紧紧锁住凛月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凛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那丝烦躁再次升起。素净？她脑海中似乎又闪过那抹青影，依旧是模糊的，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清冷与……熟悉。

　　她不喜欢幽萝这句话，更不喜欢这朵花带来的黏腻感。但最终，她只是漠然地转开视线，望向厅外沉郁的天空，没有反驳，也没有将那花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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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一刻。

　　沈清弦凭借高超的隐匿术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魔宫核心区域。她肩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灵力为了维持隐匿也消耗甚巨，但想到怀中玉盒里那株刚刚从万骸骨海深处、历经凶险才取得的，萦绕着淡淡幽光的九幽魂草，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或许，这株灵草能帮凛月稳住神魂，减轻冰焰反噬之苦。

　　她循着对凛月气息那一丝微弱的感应，来到了议事厅附近。隐在一根巨大的、雕刻着魔纹的石柱之后，她谨慎地探出神识，望向厅内。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凛月端坐于主位，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被冰封的漠然。

　　也看到了，凛月鬓边那朵刺眼至极的紫星海棠。

　　更看到了，幽萝几乎半靠在凛月身侧，指尖亲昵地流连在凛月鬓边耳侧，脸上带着那种胜利者般的、明媚又挑衅的笑容。

　　她还听到了幽萝那句，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比某些人总是一身素净，瞧着可鲜活多了。”

　　而凛月……她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那朵花。

　　没有拒绝那近乎狎昵的触碰。

　　更没有反驳那句意有所指的“素净”。

　　刹那间，沈清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路奔波、历经生死带来的疲惫与伤痛，怀中那株尚带着她体温的九幽魂草，以及这数月来所有强撑着的坚持与期待……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绞痛，比在万骸骨海被骨兽利爪贯穿肩胛时，更要痛上千万倍。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她强行咽了下去，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刚刚愈合的掌心旧伤瞬间崩裂，温热的血濡湿了袖口内衬。

　　她站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冰棱钉住了身形，动弹不得。目光死死锁住厅内那“亲密无间”的两人，看着幽萝脸上那刺眼的笑容，看着凛月那默认的、冰冷的侧影。

　　原来……她拼死取回灵草，满身伤痕、灵力耗损地赶回来，看到的竟是这般光景。

　　原来，失去记忆的凛月，身边早已有了能让她允许如此亲近、为她簪花、言笑晏晏的人。

　　那她这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一场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妄念罢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昆仑之巅的万年积雪更要寒冷。那是一种希望彻底碎裂后，万念俱灰的寒。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厅内。凛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眉，暗血色的眼瞳朝着她藏身的方向扫来。

　　沈清弦猛地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身后浓稠的阴影之中。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留恋，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也好。

　　既然你已有人相伴，既然你已不再需要“沈清弦”的记忆。

　　既然我的存在，我的付出，于你而言，不过是徒增烦扰，甚至比不上他人一朵刻意讨好的花。

　　那我……又何必再留。

　　身影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青虹，决绝地朝着魔域之外的方向掠去。比来时更快，更急，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皇，与一种心死之后的沉寂。

　　在她转身离去的下一秒，议事厅内的凛月，心口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空，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空洞洞、冷飕飕的缺口。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突然剧烈抽痛的心口，眉头紧紧锁起，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石柱的方向。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一缕极淡极淡的、仿佛错觉般的冷冽清香，如同雪后松针，在空气中残留了一瞬，便彻底被紫星海棠那甜腻的香气所覆盖、吞噬。

　　“尊上？”幽萝注意到她的异样，柔声询问，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与得意。

　　凛月望着那空无一人的石柱后方，暗血色的眼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与空茫。

　　她好像……失去了什么。

　　而此刻，沈清弦已远在百里之外。夜风猎猎，吹拂着她冰冷的颊边，却吹不散心头那凝固的血色与寒冰。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依旧温润的玉盒，里面那株九幽魂草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痴傻。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灵力微吐。

　　玉盒连同其中那株耗费了她无数心血的灵草，在她掌心，悄然化为了齑粉，随风消散，再无痕迹。

　　如同她此刻，死寂的心。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要开烧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