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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睁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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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海底沉睡多年的黑匣子,被某种不讲道理的蛮力猛地拽回水面。首先抗议的是触觉——身下这玩意儿太软了,软得毫无骨气,完全不是医院病床那种浸透消毒水的硬朗,也不是她那个被睡出人形坑位的旧床垫。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支撑,连织物摩擦的细响都透着股“此处非你地盘”的排外感。
然后,是光。
眼皮感知到一种均匀铺开的、刻意柔和的明亮,绝非牺牲时那个冬日清晨清冽刺眼的晨光,也非审讯室里能照出人间百态的白炽灯。这光温吞地存在着,像个礼貌的狱卒,提醒着她“您又上线了”这个悲惨事实。
灵犀没动。
连眼球都懒得转一下。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上那些陌生的纹理——既不是她家天花板那道随着心情开裂的细缝,也不是局里休息室能数出十几个污渍的白色扣板。这是一种带着设计感的、冷漠的纹理,仿佛在无声宣告:“欢迎来到新手村,您的唯物主义信仰已碎成二维码。” 一股沉重的、几乎要压碎肋骨的疲惫,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不是身体上的酸胀——那具为人民服务的躯壳明明已经在电线杆下完成了最后一班岗。这是一种……好不容易通关垃圾游戏却被告知存档损坏必须重头再来的倦怠。
她清晰地记得额角温热的黏腻,记得意识抽离时那片仁慈的黑暗。那是种解脱,是送别所有亲人后,是熬过无数个黑夜后,终于能理直气壮躺平的永眠。
她本来都给自己的人生写好墓志铭了——“活着毫无意义,只想永久长眠”。
现在算什么?强制续费?
身下是陌生的柔软,鼻腔里是陌生的空气,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她还“活着”,用这种掀翻棺材板的方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了。
这个认知没带来半点惊喜,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麻木。就像你终于爬上了珠穆朗玛峰,纵身一跃,结果发现底下铺着充气城堡,还有工作人员笑眯眯递来小票:“您好,体验券已使用,请重新攀登。”
心里奔腾着一万句不能播的粗口,但累得连标点符号都组织不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懒洋洋地蹦跶着,那动静如此清晰,又如此烦人。她连让它罢工的权利都没有。
动了动指尖,传来的反馈真实得令人绝望——血液循环带来的微麻感,明确告知这具身体正处于“保质期内”。
可她不想动。
一点都不想。
调查、追踪、守护……那些刻进DNA的本能和职责,好像都随着那场预期的终结一起火化了。现在连抬根手指的欲望,都显得那么奢侈。
她就这么躺着,睁着眼,像件被误寄的快递,任由陌生环境的信息冰冷地包裹着她。
醒来。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感觉,真他妈的……累得想投诉上帝。
灵犀又缓缓闭上眼,用行动表达对“强行开新号”的严正抗议。这时,陌生的记忆像劣质盗版片开始往脑子里灌——
死因:熬夜。
熬夜原因:学习。
学习动机:摆脱命运。
具体方案:考大学。
当前进度:高三。
灵犀在内心默默拉响了脏话合集警报。哪个时间点不好?高三!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上一世她靠体育特招混进警校,难道换个号就能突然打通任督二脉,变成学霸享受快乐人生?越想越窒息,她“刷”地又睁眼瞪向天花板,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二层腻子。虽然瞪着眼,脸上却毫无波澜,完美复刻“死不瞑目”行为艺术。
记忆的潮水继续汹涌。原身是被养父母在小溪边捡到的,弃婴。那天养父带着儿子抓竹虫,现成的哥哥发现她被卡在溪流弯道,气若游丝。送警局,等亲爹妈,结果杳无音信。养父母心软,加上哥哥坚持“我捡的就是我的”,最终托关系办了收养手续。取名灵溪,派出所登记时笔误成灵犀——
小溪…卡在弯道…
气若游丝…
养父…哥哥…竹虫…
报警…福利院…收养…
灵溪…灵犀…
名字的巧合像道冰锥刺进脑海。以她多年刑侦经验,这绝不仅是巧合!任何看似偶然的环节,背后都可能藏着没被发现的线索。原身被遗弃的真相,名字的误差…职业本能瞬间苏醒,仿佛又回到了迷雾重重的案发现场。
但紧接着涌来的记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村里的风言风语…
“没人要的野孩子”…
“童养媳”的恶毒造谣…
同龄人或明或暗的排挤…
原身越来越孤僻的身影,越来越沉默的性格,还有那在绝望中滋生的、近乎自虐的执念——学习,往死里学,只有考上好大学远走高飞,才能摆脱这一切!
那股强烈的、不甘的、想要“活出人样”的欲望,像滚烫的岩浆,透过记忆屏障,灼烧着灵犀冰冷死寂的灵魂。
“哇…”灵犀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哀鸣,“累瘫了…”
原身想活,拼死拼活,死了。
她不想活,只想安息,活了。
这他妈什么地狱笑话?
她现在只想再次关机,立刻马上!
“滴、滴~您好宿主,新人生已加载,巅峰之路已铺就,我是您的专属正能量系统888号,很高兴您恢复在线,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