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朱簪断,锦书难托 ...

  •   丞相府 书房
      上官澄望着医女为萧悠清理伤口,十指连心,那缺了指甲的手指令他心疼不已,不由得连连叹气。他看着女儿苍白却倔强的侧脸,心中涌起无尽的爱怜与愤懑。他的悠儿,何曾受过这等苦楚?云溯此举,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用周衡的安危和一枚旧玉佩来敲打上官氏,试探他的底线,甚至可能想借此逼迫他主动放权。这朝堂风波,终究是波及到了他最想保护的人身上。
      “瑾娘,”他唤住正要收拾带血布巾的下人,示意将东西交给瑾娘,“你来处理。” 这一步棋,必须走。
      不仅要让宫里知道萧悠“伤”了,还要让这“伤”显得恰到好处,既能示弱,又不过火,才能在这诡谲的局势中,为上官家争取一丝转圜之机。
      瑾娘会意,接过布巾仔细看了看,随即点头退下。
      “哎呦,瑾姑姑,这是怎么了?”瑾娘方行至后门便遇上了刚,“送货”回来的采买。那小伙子健硕,说是从北境逃难来的,萧悠瞧着可怜,便收留他做了粗活。
      “哎,衡公子蒙难,县主一时想不通,竟伤了自己……”瑾娘说着便哭了起来,声音呜咽,听着格外心疼。
      “那您这是……”那人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丞相让我把这染血的东西处置了……怎么看着都心疼啊……”瑾娘继续捶胸顿足的“表演”着。
      “这……”那人看着那些染血的布条,带着“自告奋勇”,“瑾姑姑,交给小的便是,您还是去照顾县主吧!”
      瑾娘飞快的将东西放在那人手中,好似他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般。随即蹲在地上叨叨着:什么她的县主受苦了之类的话。
      却在那人转身的一瞬,擦去了本就稀薄的泪……
      这“采买”是云溯的暗卫,代号“赤影”。自他登基伊始便塞进了丞相府,如今已有三载……
      上官澄目送瑾娘离去,心中疑云密布:兵部侍郎时,带了一本永嘉二年暮冬的副本,原本留中无玺,唯御笔点朱‘缓’字,未发抄,如今却成了云溯催命的鼓点。
      先帝恐怕早有想灭周氏之心,碍于长公主尚且还健在,动不得手。可长公主薨逝已有七载,他们在谋划什么?
      难道?是想借戎狄的手灭掉周氏?那又是谁联合了戎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上官澄脑中浮现。
      “爹爹,婚约既已解除,他如今拿出这龙形佩,究竟意欲何为?”萧悠百思不得其解。指尖的疼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中对周衡处境的担忧。
      云溯突然提及旧约,绝非念旧,更像是要利用这份过往,将上官家更深地卷入他与周氏的矛盾之中。
      陛下是想借周氏之事敲打上官氏,还是想逼父亲主动辞官?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周衡,正是网中最脆弱的一环。
      “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极为敏感,恐怕还对当年退婚一事耿耿于怀。”上官澄冷笑一声,为两人各斟一杯茶。他深知,云溯的“敏感”根源深远,绝非简单一句“耿耿于怀”可以概括。那是一种深植于成长经历中的不安全感与掌控欲。
      “敏感?”萧悠不解,“他身为先帝嫡子,为何会……”
      “不是云溯敏感,而是先帝敏感。”上官澄轻吹杯中浮沫,娓娓道来。他必须让女儿明白,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当今皇帝的私怨,更可能是一种延续两代的对权力失衡的恐惧与反弹。
      “泰和帝遗命长公主摄政,先帝终生如履薄冰;云溯生母卑微,自幼看惯了父皇对姑母卑躬屈膝——那份阴影,如今落在我们头上。”上官澄解释道。
      那种长期处于强势女性阴影下的压抑,或许让云溯对任何可能挑战其权威的因素都格外警惕,包括曾与皇权博弈的世家,以及……曾拒绝过他的女子。
      直至庄懿长公主去世,先帝才得以亲政,但多年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不久便驾崩。
      “至于你的婚事,”上官澄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龙形佩,“你尚在娘胎时,先帝便以此物为聘,言明‘若为女,则为皇后’。我与你娘皆不愿,却苦无借口推辞,只得暂应。七年前越国叛乱,朝廷军队不耐瘴气,先帝欲借滇侯之力平乱。滇侯索要后位为酬,先帝竟想将你暂降为太子侧妃,待云溯继位后再册封为后。此举遭端康靖王与庄懿大长公主严词反对,岂有让顶级贵女向小邦之女敬茶之理?不久,庄氏被册为太子妃。”
      “之后,你与周衡定亲,先帝更为不悦……” 上官澄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先帝对周氏、上官氏的忌惮,或许早已种下祸根,而云溯,完美地继承了这份猜忌,甚至变本加厉。
      话音未落,一只红嘴蓝鹊带伤飞回。萧悠心头一紧,扑向鸟儿,取下纸卷。只见其上字迹虽为舅父端康靖王世子所书,却仅有“知悉”二字,显然被人动过手脚。
      她的心沉了下去,信鸽受伤,消息被截,说明周衡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危险,连舅父那边也受到了严密监控。周衡,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上官父女对视一眼,心下稍安——看来端康靖王世子已抵达璇玑城。唯今之忧,便是周衡安危难测。但这种“安”只是暂时的,风暴的中心,已然指向了那个身在囹圄的年轻人。
      璇玑城郊 昭狱
      镣铐拖地声在阴湿的通道中回响,石壁上的烛火摇曳昏黄。周衡因伤痛步履蹒跚,身后的军士与狱卒却无一人催促。身体的剧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他知道,从被押解回京的那一刻起,就已落入了皇帝精心布置的局中。父亲周铮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换来的不是抚恤哀荣,而是对周家更深的清算。
      云溯,他儿时曾唤过“表哥”的君王,终究容不下功高震主的周氏了。
      “将军,此间囚室较为干爽。”昭狱主管低声道,“下官相信,陛下定会明察,还您清白。”
      周衡苦笑谢过,倚着冷硬石壁坐下。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心知肚明,这一切皆是皇帝云溯的手笔。自母亲庄懿长公主去世,先帝便对父亲周铮猜忌日深。
      为保周氏血脉,父亲带他远赴北境,然先帝仍步步紧逼,先是派副将分权,后又欲削兵权,若非上官澄等大臣力阻及戎狄蠢动,周氏早已权柄尽失。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云溯便迫不及待地要铲除他这根“余刺”。
      或许在云溯眼中,周衡的存在本身,就是先帝时期皇权受制于外戚与权臣的象征,必须抹去。
      他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愿她因他而受到丝毫伤害,只盼上官伯父能护她周全。
      “太医令,这边请——”狱卒的通报打断他的思绪。
      “下官见过靖边将军。”太医令见到周衡的刹那,神色一僵。
      周衡褪去残破玄甲,露出内衬,右臂伤口深可见骨,面色因失血惨白可怖。他配合着太医令的治疗,心中却如明镜。
      太医令的到来,绝非简单的诊治,更是云溯的试探,或者说,是计算他还有多少“价值”的度量。
      太医令出身端康靖王府,其祖父乃王府延聘的名医。这层关系,此刻显得如此微妙而危险。
      “将军,忍一忍。”太医令以竹片涂抹药膏,剧痛令周衡浑身战栗。把脉片刻,太医令面色苍白,双肩微颤……看此情景,周衡已全然明了。
      云溯不仅要他死,还要他缓慢而痛苦地死去,或许,还要利用他的死,达成更深的图谋。
      皇城宣室殿
      “如何?”云溯把玩着一支玉簪,似笑非笑地问一旁的大监春喜。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鹰。上官澄的反应,萧悠的伤势,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他要看看,这枚投入湖心的石子,能激起多大的涟漪。
      “元嘉县主闻将军噩耗,不慎摔伤。”春喜呈上赤影拿来的染血布巾。
      云溯眼皮未抬:“伤得怎样?” 心中却是一声冷哼。摔伤?是真伤,还是上官澄父女做给他看的戏?不过无妨,无论真假,都说明消息已然送到了。
      赤影入府当夜得密令:非丞相夜谈军机、非县主血光,一律静默;违令者,自断。
      余下的时日,当真是把自己当做了北境难民,将本该握刀的手,埋在了杂物堆积。
      “瑾娘泣不成声,想来不轻。”大监低语,“县主与将军情深义重……”
      云溯指节泛白,脑海中浮现萧悠与周衡共乘一骑、相视而笑的画面,刺眼至极。那画面如同一根毒刺,深扎在他心头多年。他得不到的,别人凭什么轻易拥有?尤其是周衡,那个从小就被拿来与他比较,甚至因为姑母的存在而隐隐压过他一头的人的儿子!“咔吧”一声,玉簪应声而断。一种破坏的快感夹杂着扭曲的占有欲在他心中升腾。
      “陛下!这簪子昨日还说要赏丽美人……”春喜急忙上前。
      “赏她?”云溯冷笑,“一个赝品,也配?” 丽美人貌肖萧悠,因而得宠,甚至敢与皇后庄氏抗衡,但那矫揉造作之态,东施效颦,只会让他更加怀念那个鲜活灵动、却从不向他低头的本尊。但也正是那份不屈服,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
      “臣太医令复命!”殿外通报声起。
      云溯示意宣入,语气关切:“阿衡伤势如何?”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位关心臣子、体恤兄弟的仁君形象,心底却在冷静地评估着太医令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判断着周衡的真实状况。
      太医令偷觑御座上的君王,那焦急语调宛若真心担忧兄弟的兄长,仿佛下令羁押周衡的并非同一人。这极致的虚伪,让太医令不寒而栗。
      “将军皮外伤重,但半年前所中剧毒已入肺腑……无药可解。”
      殿内一寂,云溯声线微扬,隐有兴奋:“他还有多少时日?” 果然!那步暗棋起作用了。
      周衡命不久矣,那么,收回兵权、瓦解周氏最后的威胁,便指日可待。
      更重要的是,那个曾经拒绝他的女人,最大的倚靠即将崩塌。他感到一种掌控命运的快意。
      “至多……两年。”
      太医令俯身低哑:“臣斗胆,请释将军!”嗓音哽咽,却不敢再抬头。
      回应他的并非怒斥,而是一阵低沉轻笑:“爱卿求错了人。该去丞相府,求元嘉县主,如今唯有她能救阿衡。” 他要把选择权,或者说,把“负罪感”推到萧悠面前。
      他要看看,是为了忠贞不顾周衡生死,还是为了救心上人向他低头臣服?无论哪种选择,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好戏,而他,将是最终的赢家。
      太医令官服下的脊背窜起寒意。陛下不仅要诛杀功臣,更欲巧夺臣妻,而满朝文武,谁敢非议?这心思之缜密狠辣,令人胆寒。
      “萧萧忧心阿衡,你既已诊过,便去向她说明伤势。另将这盒御用金疮药带去。”云溯起身,玄色冕服曳地,行至殿门忽止步。
      “萧萧娇弱,又与阿衡情深,莫要提及他仅剩两年阳寿。” 他太了解萧悠的刚烈了。若她知道周衡必死,很可能选择追随而去,那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他要的是她活着,在她失去依靠后,一步步走进他编织的牢笼,最终完全属于他。
      一滴冷汗自太医令下颌砸落金砖。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术,令年过半百的他官服尽湿。
      云溯漠然转身,断簪落地,脆声在殿中回荡。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