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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佩承诏,寒裳透 ...

  •   上官丞相府,宜秋苑
      “虽说是春日了,县主也别开那么大的窗子,仔细着了风。”上官萧悠生母的陪嫁侍女瑾娘,望着窗棂下正低头缝制衣衫的萧悠,语气里满是关切。“您自幼身子便弱,若是再冻病了,岂不让衡公子悬心?”
      “只要瑾娘你不去做那耳报神,阿衡哥哥又怎会知道……”萧悠抬起头,嗔怪地瞥了瑾娘一眼,颊边却不由得泛起淡淡的红晕。瑾娘见状抿嘴一笑,心知说中了少女心事,便也不再言语。
      然而,提及周衡,萧悠心中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半年前那封染血的家书,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妆奁深处。
      信中所言,至今思之仍觉诡谲难明:上柱国周铮战死北疆后,永嘉帝云溯虽明发谕旨,盛赞其“忠君体国”,却断然拒绝了周衡扶灵柩归京、与亡母庄懿长公主合葬的请求,甚至下旨命其将周铮就地安葬。
      那理由,竟是那般冠冕堂皇:上柱国镇守北疆多年,威震戎狄,朕心甚慰,愿其英灵长镇北关,永葆边境安宁……
      彼时,她满心只顾着安抚骤失唯一至亲的周衡,竟未曾深究这背后的蹊跷。
      如今细想,他们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表哥,当今的永嘉帝,那平和外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或许,他们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县主,您怎么把口给封上了?”瑾娘的声音打断了萧悠的思绪。她这才惊觉,自己因想着心事,手中缝制给周衡的大氅,
      “呀!”萧悠看着那处失误,懊恼不已。这鸦青色的料子是她寻遍半个璇玑城才觅得的珍品,筹划许久方才动工,如今却……
      “哎,做针线活还这般心神不属,县主如今这模样,倒越发像当年的郡主了……”瑾娘叹了口气,接过那件大氅,熟练地开始拆线。她口中的郡主,正是萧悠的生母,端康靖王的幼女,端阳郡主云璃书。
      “爹爹与娘亲的深情,确与庄懿姨母和姨丈不相上下。”萧悠低头浅笑,在这般高门显贵之中,如此专一的夫妻情谊实属难得。
      “只是……”瑾娘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上柱国新丧,按制衡公子需守孝三年,这期间只怕……夜长梦多啊。”
      瑾娘话音未落,萧悠的贴身侍女敏月便哭着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是哪家的小娘子抢了你的蜜饯果子不成?”萧悠强打精神,打趣着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丫头。
      敏月只是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缓过来,说出的话却印证了萧悠心底最坏的猜想。“奴婢……奴婢方才在朱雀大街上看到……看到将军了……他……他是被陛下派人押解回京的!”
      瑾娘见萧悠瞬间面色惨白,急忙厉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
      “奴婢没有胡说!”敏月被吓得一颤,却仍坚持道,“整条街都跪满了百姓,背后插着白幡,上写‘通敌失城’,可百姓都喊‘周家冤枉’——”
      萧悠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周遭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连瑾娘急切的呼唤也仿佛隔了一层厚纱。
      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只有那句冰冷的古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瑾娘,爹爹此刻在何处?”
      半晌,萧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将怀中未完工的大氅紧紧抱住,抬起头,眼中是一片空洞的茫然,望向身旁满面忧色的瑾娘。
      此刻的上官澄,面色凝重。半柱香前,兵部侍郎乔装隐秘而来,语气焦急中压抑着愤慨。昨日北疆加急密报,言周衡暗通戎狄,证据确凿,陛下要明日朝会之前,坐实此案。事态紧急,二人已商定,明日早朝便联名上奏,力谏陛下释放周衡。
      “老爷今日休沐,方才奴婢去取点心时,瞧见兵部侍郎行色匆匆前来拜谒……”瑾娘略一沉吟,“莫非……与此事有关?”
      “敏月,速让鸾儿给舅父送信,务必提及阿衡哥哥之事。”萧悠当即吩咐。敏月抹去眼泪,连忙点头。
      “瑾娘,随我去见爹爹。”萧悠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却因心神俱系于周衡身上,忘了廊下还有一级台阶。
      一脚踏空,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瑾娘心疼地赶忙去扶,触手却感到她身躯微微颤抖。萧悠摆摆手,制止了瑾娘要查看伤势的举动,她需要这痛楚来提醒自己,此刻绝不能沉溺于悲伤。姨丈姨母皆已故去,如今周衡能依靠的,只有她和父亲了。
      “不必看了,皮肉之痛,怎及心中寒意半分……”今日是周氏,明日,或许就轮到上官氏了。天家恩威,历来如此,所谓血脉亲情,在至高皇权面前,终究要让路。
      萧悠行至连接前后院的月门时,忽闻府门外传来甲胄碰撞与马蹄杂沓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道尖细刺耳的嗓音划破丞相府的宁静:“陛下有旨!丞相上官澄、元嘉县主上官萧悠接旨——!”
      萧悠扶着冰凉的石质月门,指甲无意识地抠进精美的雕花纹路中。一阵刺痛袭来,她才发现,一枚指甲竟已生生折断在石缝里。
      上官澄从书房疾步而来,一身寒泉色常服,步履虽急,面色却竭力维持着平静。若不细看他袖口与前襟不慎沾染的墨渍,倒也显得从容。他看见月门处的女儿,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肃立于庭院中央,静候传旨太监与萧悠上前。
      “大昭皇帝敕曰:上柱国周铮,受命持节,总戎北疆,乃敢玩忽社稷,坐失战机。纵豺狼蹂我边陲,致黔首陷于涂炭。靖边将军周衡,既失城陷地,虽勉力退敌,终违节度之重。即刻褫职夺旌,付璇玑城按验。昭狱候审,以待天裁。限三法司十日内谳成具奏,逾期以渎职论。钦此!丞相上官澄、元嘉县主萧悠,与周氏父子交游过密,殊失大臣之体。着即禁足旬有五日,非诏毋出,以儆效尤。钦此!”
      尾音落地,庭中死寂。萧悠脑中只剩一句——十日定案,十五日禁足,他们要周衡死在里面。
      上官澄袖中拳骨已青,却只是暗暗拽住女儿衣袖。
      “臣/臣女,领旨。”
      那太监脸上顿时堆满笑意,转而面向萧悠:“县主,此物乃陛下自腰间解下,命奴婢务必亲手交予县主。”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绸缎包裹的小包,解开后,露出一枚玲珑剔透的龙形玉佩,双手奉至萧悠眼前。
      这太监乃是先帝时的旧人,初入宫时曾受萧悠生母端阳郡主恩惠,也是看着周衡长大的。见萧悠用颤抖的手接过那龙形佩,他特意压低声音道:“县主宽心,陛下有明旨,无人敢对将军用刑。”随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陛下还有一句话,要奴婢转告县主:‘见此物,当知如何抉择。’”
      站在萧悠身旁的上官澄将这番话听得真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太监,瞬息之间,面色凝起一丝苦涩,藏于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父女二人默然伫立,看着太监转身离去,丞相府的朱红大门缓缓闭合。门板之外,隐约传来太监尖细的吩咐声:“奉陛下口谕!尔等五十人,需将丞相府给咱家围得如铁桶一般……”
      听闻此言,萧悠再也支撑不住,满心悲苦与绝望瞬间击垮了她,身子一软,重重跌坐在青石板上。那枚龙形佩也从她手中滑落,滚到一旁。
      上官澄默然上前,拾起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岂料玉佩边缘锋利,血珠外渗。内侧尚沾屑,御抹未平,龙角缺了一抹新碴,白得刺目,像才掰断的刃。
      他朝管家递去一个眼神,管家微微点头,快步走到门边,就着门缝观察片刻,回身对上官澄点了点头,示意守卫尚未紧贴大门。
      玉佩在她袖上滚过,鸦青料子立刻洇出一道细红,血是父亲的,却染了她的衣。
      “悠儿,随为父到书房来。”上官澄俯身,将女儿打横抱起。
      萧悠像幼时那般依偎在父亲怀里,声音沙哑而疲惫:“爹爹……我救他,绝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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