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反应》东昕鱼

10、足以

　　深夜十一点，淮楚的车停在余廿公寓楼下的阴影里。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三个小时，手机屏幕上是赵明宇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烧退了，刚吃完药睡下。你说你至于吗？自己不敢上去，非得让我跑这一趟。」

　　淮楚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他放下手机，目光望向公寓十六楼那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口。三小时前，他从王泽的朋友圈得知余廿生病了。那位太子爷发了张自己在厨房忙碌的照片，配文是“照顾病号真是技术活”，照片角落的茶几上露出一盒退烧药。

　　几乎是本能反应，淮楚立刻驱车前往余廿最常去的那家粥店，买了虾仁粥和几样小菜，然后又去药店配齐了所有可能用到的药品。

　　但当真站在公寓楼下时，他却步了。

　　那个曾经不管不顾直接上门砸门的淮楚，如今只敢坐在车里，像个只敢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一样仰望那扇窗。

　　手机震动，是赵明宇打来的。

　　“他睡着了。”赵明宇压低声音，“不过我说，你这玩的哪一出？深情怀念？”

　　淮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怎么样？”

　　“烧到38度5，嗓子全哑了，还在赶后天的项目报告。”赵明宇叹了口气，“王泽那小子也是离谱，明明说是来照顾病人，结果接个电话就回公司了，留余廿一个人在这硬撑。”

　　淮楚握紧方向盘：“你……能不能再上去一趟？就说你落了东西，帮我把这个保温盒带上去？里面是粥，他发烧时最喜欢吃这个。”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老淮，你认真的？余廿现在明显在躲着你，我这么干不是暴露你在楼下蹲着吗？”

　　“那就说是你买的。”淮楚的声音低了下来，“别说是我。”

　　赵明宇嗤笑一声：“你觉得他信吗？咱俩认识二十年，我什么时候给他买过粥？”

　　淮楚无言以对。是啊，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关心，在明眼人看来简直漏洞百出。

　　“算了。”他最终说，“你下来吧。”

　　挂断电话，淮楚打开保温盒，虾仁粥的香气在车内弥漫。他还记得三年前余廿第一次在他面前生病的样子。

　　重感冒还坚持来上班，最后在会议室里差点晕倒。他不得已送余廿回家，那时余廿住在那个老旧的小区，一室一厅的出租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淮总，麻烦您了。”发着烧的余廿脸颊通红，却还是强打精神给他倒水，“我睡一觉就好了，您回去忙吧。”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病好了尽快回来工作”，然后留下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就走了。

　　现在想来，余廿当时眼中的失落那么明显，他却视而不见。

　　车窗被敲响，赵明宇拉开车门坐进来，一眼看到保温盒：“哟，真买了粥？那家不是要排很久队吗？”

　　淮楚合上盖子：“他以前喜欢吃。”

　　赵明宇打量着他，眼神复杂：“老淮，我说句实话，你现在这样，我看着都难受。要么就彻底放手，要么就堂堂正正去追，天天这么偷偷摸摸的算怎么回事？”

　　“他不会想见我的。”淮楚启动车子，“送我回家吧，我喝酒了。”

　　接下来的几天，淮楚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在余廿的生活边缘。

　　他通过助理得知余廿请了病假，于是每天准时把粥和药送到前台，拜托物业转交，从不留名。

　　他记得余廿对某些抗生素过敏，特意整理了详细的用药注意事项匿名发到余廿的工作邮箱。

　　甚至在一次视频会议中，他注意到余廿镜头后的书架上有本医疗AI的专业书籍，第二天就让人买了全套相关著作悄悄送去。

　　这些小心翼翼的举动，与他从前的霸道专横判若两人。

　　周五下午，淮楚在CBD的一家咖啡馆见客户，意外撞见了正在打包咖啡的余廿。

　　四目相对的瞬间，淮楚明显慌了一下，手中的文件散落在地。

　　“我来。”余廿弯腰帮他捡起文件，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淮总也来买咖啡？”

　　淮楚怔怔地看着他。余廿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见个客户。”他接过文件，注意到余廿手中的纸袋里装着两杯咖啡，“你……病好了？”

　　余廿略显惊讶：“淮总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淮楚一时语塞，幸好手机适时响起。他接起电话，假装在处理急事，余光却一直瞄着余廿。

　　“一杯美式，一杯拿铁，加蜂蜜。”余廿对店员说，然后转向淮楚，“那淮总先忙，我回去了。”

　　眼看余廿就要离开，淮楚匆忙挂断电话：“等一下！”

　　余廿转身，投来询问的目光。

　　淮楚的大脑飞速运转，最终憋出一句：“致远和淮氏有个合作项目，你知道吧？”

　　余廿点头：“听王总提过，是智慧城市那个单子？”

　　“对。”淮楚顺势说道，“我看了项目组名单，你是技术负责人。下周一的项目启动会，你需要到场。”

　　这完全是临时编造的借口。那个项目确实存在，但余廿是否参与，他根本不清楚。

　　余廿皱眉看了眼手机日程：“下周一我有个重要汇报，可能冲突了。这样吧，我让副总监去参加，技术方面他完全可以代表……”

　　“必须是你。”淮楚打断他，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从前的强势，但很快又软化下来，“我的意思是，这个项目很关键，我希望由你亲自负责。”

　　余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点头：“好吧，我调整一下日程。”

　　淮楚暗暗松了口气：“那……周一见。”

　　看着余廿拎着咖啡离开，淮楚立刻拨通助理电话：“智慧城市那个项目，把余廿加入核心团队名单……对，现在就办。”

　　周末晚上，淮楚又一次把车停在余廿公寓楼下。这次他不是空手而来，后备箱里装着一个小型空气净化器。他记得余廿有轻微的过敏性鼻炎，而最近正是花粉传播的季节。

　　就在他犹豫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把东西送出去时，一辆熟悉的保时捷停在了公寓门口。王泽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副驾驶开门，余廿从车里走出，两人似乎刚从某个场合回来。

　　淮楚下意识缩低身子，透过车窗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所以我觉得这个方案还是太冒险。”余廿的声音随风飘来，“虽然利润可观，但法律风险太大。”

　　王泽满不在乎地笑笑：“放心吧，法务部审核过了。况且有淮氏在前面顶着，真要出事也是他们背锅。”

　　余廿停下脚步，表情严肃：“王泽，我希望你明白，我现在是致远的员工，任何时候都会以公司利益为重。但这种踩线的事情，我不建议做。”

　　“开玩笑的，看把你认真的。”王泽伸手想揉余廿的头发，被后者侧身避开。

　　这个细微的互动让车内的淮楚微微一愣——余廿和王泽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亲密。

　　“上楼坐坐吗？”王泽问，“我新淘了瓶不错的红酒。”

　　“不了，明天还要准备周一的汇报。”余廿婉拒，“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王泽耸耸肩，并不强求：“那行，周一见。记得按时吃药，你嗓子还没全好。”

　　看着王泽的车驶远，余廿才转身走进公寓大楼。淮楚在车里又坐了十分钟，确定王泽不会去而复返，这才从后备箱搬出净化器。

　　他走到公寓前台，对值班的保安说：“麻烦把这个转交给1602的余先生，就说【】是物业统一配发的。”

　　保安显然认出了他，表情有些为难：“淮先生，余先生特意交代过，如果是您送的东西，一律不能收。”

　　淮楚的手僵在半空。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天。”保安压低声音，“余先生说，如果您再来，让我们务必告诉他。”

　　淮楚沉默片刻，把净化器放在前台：“那就告诉他，我来过。”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

　　周一的项目启动会，淮楚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会议室。他亲自检查了座位安排、投影设备，甚至调整了空调温度。余廿怕冷，他记得。

　　当余廿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淮楚立刻站起身：“余总监，这边请。”

　　与会的淮氏高管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他们何曾见过淮楚对谁如此客气。

　　会议开始后，淮楚的表现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他全程认真听取余廿的技术方案，不时点头表示认可，提问时语气礼貌得近乎谦逊。

　　“余总监对这个模块的设计非常精彩。”淮楚在余廿讲解完一个关键技术点后说道，“不过我有个小建议，在数据流通环节是否可以增加一个加密验证步骤？”

　　余廿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淮总对区块链技术也有研究？”

　　“略懂。”淮楚谦虚地说，实际上为了准备这次会议，他熬了两个通宵恶补相关知识。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原定两小时的会议提前结束。散会后，淮楚快步追上正要离开的余廿。

　　“余总监，方便聊几句吗？”

　　余廿看了眼手表：“十分钟后我还有个会。”

　　“就五分钟。”淮楚引他来到隔壁的小会议室，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行业案例，可能对你的项目有帮助。”

　　余廿接过文件夹翻看，眼中闪过惊讶：“这些案例……很珍贵，淮总从哪里弄到的？”

　　“有些是收购时获得的内部资料，有些是托朋友从国外带的。”淮楚轻描淡写地说，没提自己为了这些资料动用了多少关系，“我觉得对你应该有用。”

　　余廿合上文件夹，神色复杂：“淮总，您最近做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淮楚与他对视，语气诚恳：“我只是认为，好的创意值得被支持。不论它来自哪里。”

　　“包括来自您曾经的助理？”余廿的问题直白而尖锐。

　　淮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尤其是来自你。”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余廿轻轻摩挲着文件夹的边缘，似乎在思考什么。

　　“淮总，人不能总是活在后悔里。”他终于开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该向前看。”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淮楚听懂了其中的拒绝。

　　他点点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你说得对。那……不耽误你开会了。”

　　余廿离开后，淮楚独自在会议室坐了许久。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第十二个催婚电话，他直接按了静音。

　　窗外阳光正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去而复返的余廿站在门口。

　　“淮总，差点忘了说——”余廿的语气自然了许多，“谢谢你的资料，很有用。”

　　那一刻，淮楚觉得窗外的阳光突然明媚了起来。

　　.

　　接下来的日子，淮楚继续着他卑微的守护。他会在余廿需要时及时出现，在余廿不需要时默默消失，并尊重余廿的选择，即使那个选择里没有他。

　　有时他会想，如果三年前他就能这样对待余廿，结局是否会不同。

　　但人生没有如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余廿教会他的方式，去好好爱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再爱他。

　　一个月后的深夜，淮楚加完班准备回家，发现手机忘在了会议室。折返取手机时，他看见研发部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余廿独自一人站在白板前，上面写满了复杂的算法公式。他专注地思考着，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淮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茶水间泡了杯蜂蜜水，轻轻放在余廿手边。

　　余廿这才回过神，略显惊讶：“淮总？您还没走？”

　　“正要走，看到灯还亮着。”淮楚指了指白板，“遇到难题了？”

　　余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卡在最后一个模块，总是差一点。”

　　淮楚仔细看着白板上的公式，突然指着一处：“这里，如果用傅里叶变换替代拉普拉斯变换，会不会更简洁？”

　　余廿怔住，认真思考起来：“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他立刻拿起笔修改公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样就通了！淮总，您怎么想到的？”

　　“以前读书时研究过类似的课题。”淮楚微微一笑，“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余廿轻声说：“谢谢。”

　　淮楚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有些距离永远无法跨越，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

　　但至少，他学会了如何正确地爱一个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