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日》仿生土豆

4、爱

　　刚开始我们经常争吵，我总是摔门而出，在我看来，一段不能承接我的关系注定是不会长久的。我觉得你就像所有试图接近我的人一样，只是在装作一个可以懂我的人。你的二十岁或许也经历过苦痛，但随着时间和你的治愈，那些感觉也早被你抛在脑后了。我想你不可能爱我，你最纯粹、最不管不顾的爱情应该早就给了曾经最让你魂牵梦萦的女孩，这样随便就和我产生的关系，怎么可能在你心里占据重要地位。
　　一次凌晨，我们又在因为我自甘堕落地问题争吵。你当时总是不满我喝酒，也不满我总是抱怨生活，你喜欢说我充满负能量，每一句话都刚好是我所害怕的。我看着你，觉得你真是虚伪，明明你也总是抱怨生活的琐事，却不能容许我拥有悲伤的情绪。你接不住我的，打从一开始我就这样看见你了，但我总有种冲动，我想你不会不懂的，因为你并不像你所期待的一样坚强又独立，在与你的相处里,我知道你同样脆弱，只是你和我不同，你不敢面对这些让人看起来不够强大的情绪。
　　所以那个凌晨我又一次离开了你家。
　　也许是我在依赖你，又也许是出于心里的某一个期待，我沿着路走了一会，每几步就停下来等待，最后坐在路边无声地哭起来。我觉得你会来的，因为你说你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即使心里做好了被抛弃的打算，但还是有种会见到你的预感。
　　我想，如果你来了，我此后再也不会逃跑了。
　　这时你骑着单车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你说故意打扮的穿搭、你刻意准备的发型都没有出现在路灯下的那一刻让我惊艳。灯光透过你发丝洒下的橘红色被你呼出的空气搅散，在肃杀的秋天里让我想起夏末，那一刻我感到明朗的情感和善意，像一根链接我和光明世界的丝线。我一直想，如果我是沟口，能够让我放弃对世界扭曲恶意的人只会是美好却注定消逝的鹤川，而这一刻你就是我投射希望的鹤川，生命透过墙缝对我闪现的瞬间之美。我的绝望和恐惧可以被你翻译，我不必流离失所，在我的需求被看见的时候，我感到救赎也同时降临。如果有什么道路可以走向幸福，我想神给予我的礼物便是可以解读我阴霾的你。
　　这是我爱的开始。
　　盲目的、吊桥效应下诞生的爱意，我试图用什么去比喻你，比如金阁、白夜，比如通往幸福的窄门，比如带来福音的索菲亚。在勾画幻想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这些我以为有爱的比喻里，所有故事都没有得到普世里的善终。
　　某一天我被反复的抑郁压垮，醒来却得知你在疯狂地找我。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失踪会被谁发现，我总是以一个人，偶尔我会很恶毒地想，即使我死在昏暗的房间里，大概也会需要很久才能被房东发现。其实我害怕独处，但我需要自由，如果我在人多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一定会将善良的孩子们吓得魂不守舍，因而我不得不忍受独居的孤独。但你冲进我的世界里，甚至没有什么商量地与我住在一起，我们共享着时间，让我没有机会体验反复发作的孤独。我不用把自己藏起来，你就不用麻烦地寻找。
　　见到你是我每天唯一期待的事。你闯进我的生活不就是为了占据什么位置吗？我们有过很好的时刻，我嫉妒你不能分享给我的一切。他们说你对我的占有欲太强，这是最让我好笑的，因为你根本没占有我什么。我总试图在你身边，总是渴望你的关注，我喜欢听你说一些琐事，也喜欢对你说我的琐事，我喜欢你为什么东西感到快乐，也喜欢你会对我抱怨，我想要你说出一切我可以做的，我想要你的幸福和愤怒都属于我。
　　在被我称之为“我”的废墟上，我拼劲全力建立起一个可以支撑自己追求幸福的想象，在那里永远有你存在。在你希望我改变的时刻，在你希望从我身上不断索要价值的时刻，我都以为是靠近那个美好幻想必然的付出。决定追求这样不再阴郁的未来以后，我开始喜欢活着，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无数次思考过活着的意义。以为生活就是不断追求别人的认同，为此努力，然后被压垮。第一次被老师无条件地认可，第一次全科第一，第一次在县级比赛得奖然后休学。我曾经以为，也许完成所有人对我的期望，所经历的痛苦和得到的伤疤就会像吃下去的早餐一样消失，直到我真的完成了他人的期望。人们不会满足，对他人满怀期待的人们从不满足。我得到了他们的夸奖吗?真的有人在乎我吗?他们认为我配得上这些吗?我所得到的，是更多的期盼和更多的嫉恨。一支支语言的利刃对准我，绝望像落日一样到来，而我无能为力。生命一点也不轻松，它让我仅仅是存在都喘不过气来。生活本来就不该是为了某个人的认可或者包容，生命也从来不是为了献给他人观赏而消耗的贡品。世界上所有艺术描绘的美丽，都只有活着才能看见。扼杀自己的情感都不是人拥有生命的本意，出生看见世界的第一眼，是好奇。我好奇世界的美好，即使没有得到也在好奇。如果有人可以看见我，一定会为我感到幸福，终于不是一次次用痛苦在证明感受本身，主动寻觅痛苦的我喜欢上追求快乐。
　　而一想到快乐，我就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