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晤 ...
-
让陆元初站在讲台上招呼全班去搬书，实在有些为难。他在教室门口停顿了片刻，目光在喧闹的教室里轻轻扫过，最终定格在崔懿身上。作为班长，崔懿处理这类事务显然更为得心应手。
他缓步走到崔懿桌前，微微俯身，声音不大：“老师让我们叫几个男生去实验楼搬书，能请你帮忙通知一下吗？”
崔懿闻言立即点头，利落地起身走向讲台。他拍了拍手，待教室里的嘈杂声稍减，朗声道：“最后两排的男生，麻烦跟我去实验楼搬书。书不多，去几个人就行。”
陆元初站在教室后方，看着同学们陆续起身。他原本可以带路——毕竟作为班级的一员，他对实验楼的位置再熟悉不过。但想到要走在队伍最前面，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转身回了座位，直到大部分同学都已离开座位，才悄然起身，缀在队伍的最末尾。
深冬的走廊透着寒意，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有人抱怨着寒冷的天气，有人讨论着假期的趣事。陆元初习惯性地与人保持着距离，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前方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于昧文和萧景鸿走在一起，两个少年都已显露出挺拔的身姿，深色羽绒服衬得他们格外醒目。于昧文的步伐轻松随意，肩膀偶尔与萧景鸿相触，却谁也不曾刻意避开。
“我刚才去办公室的时候，听见李老师在和新班主任说我的好话。”于昧文的目光很随意的落在前方。
萧景鸿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接话。他太了解这个看似洒脱的朋友了——于昧文总是用满不在乎的外表掩饰内心的细腻。此刻，那个看似随意的侧脸下，一定藏着满满的感动。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嗯”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于昧文已经习惯了萧景鸿的倾听，他接着说，“她从四楼特地跑到二楼，就为了让新班主任对我有个好印象。”于昧文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说真的，琳姐真的算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了。”
萧景鸿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那现在的英语老师对你来说怕是魔鬼。”
于昧文本就不是什么很多愁善感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没那么难过了：“啊！听说你们班英语进度特别快？
“必修二已经讲了一半多了。”
“那我咋办啊？我英语本来就差。”于昧文哀嚎一声，引得前面的几个同学回头看了一眼。
萧景鸿语气平静：“我可以教你。”没等于昧文露出感激的表情，他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别像学物理那样不开窍就行。英语其实没那么难。”
“你能不能闭嘴。”于昧文没好气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力道不重，带着几分的埋怨。萧景鸿只是微微挑眉，顺势让开半步。
这样温和的反应反而让于昧文有些意外。按照往常，萧景鸿早就该怼回来了。他好奇地打量着好友：“你今天心情很好？捡到钱了？”于昧文摇摇头，“啧啧啧，开学还这么开心，不愧是大学霸！”
萧景鸿无奈地闭了闭眼，懒得接这个无聊的调侃。
“我同桌学习是不是特别好？”于昧文忽然转换了话题，想起陆元初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
“全班第一。他很努力，就是没什么朋友。“
”萧景鸿的声音很平静，但话语中的信息量却让于昧文微微一怔。
萧景鸿想起每次晚自习，大家聚在一起讨论题目时，陆元初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说不清是没人邀请他，还是他自己不愿参与。或许两者都有——毕竟没有人愿意总是面对冷淡的回应。
班里人都说，和陆元初说话就像触发人机对话，问一句答几个字，从不多言，也从不主动开启话题。
于昧文下意识地回头，在队伍中寻找那个身影。陆元初很好找——他依旧独自一人走在最后，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的地砖上，像是在研究砖缝的纹路，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于昧文望着那道身影，心里莫名被触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那种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的疏离。
就在这时，陆元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陆元初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就要移开视线。
然而于昧文已经朝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陆元初怔住了，嘴唇微微张开，想要回以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回应时机——于昧文已经转回了头。他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袖口，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懊悔。为什么刚才要犹豫呢？
队伍很快到达了实验楼，已经有几个班级在那里排队等候。初冬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同学们不时跺着脚取暖。于昧文和萧景鸿并肩站着，自然而然地继续着刚才的闲聊。
周围有几个女生不时朝他们这边张望，确切地说，是在看萧景鸿。她们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于昧文对好友的魅力早已习以为常，他自认长得也不差，只是"校霸"的名声在外，让人望而却步。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不自觉地飘向了陆元初。
平心而论，他觉得陆元初长得相当精致。狭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一副细框眼镜更添几分清冷的气质。只是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估计会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但于昧文还是想简单了。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恰恰是这种疏离感，别具吸引力。
陆元初站在队伍的最末尾，能清晰地感受到路过同学投来的视线。那些目光中夹杂着好奇、打量，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只能抿紧嘴唇，盼望着队伍能行进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轮到了他们班领书。果然如崔懿所说，需要搬的只是一些练习册，数量不多。发到陆元初前面几个男生时，书恰好领完了。
崔懿拍了拍手，招呼道：“没拿到书的同学帮其他人分担一下，大家尽快回教室，别在外面逗留。”
于昧文和萧景鸿说笑着走过来。于昧文抱着一摞书，而陆元初两手空空，于昧文便很自然地开口：“我这儿有点多，你帮我拿点散的行吗？”
陆元初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接过一小叠。不是因为尴尬，他这次不想让于昧文的好意落地。书不多，大概十来本。他猜也能猜到，于昧文这是怕他空着手尴尬，才故意这么说。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在他心里惊起细小的波澜。
三人并肩往回走。于昧文走在中间，依旧说个不停，从假期的趣事到对新学期的期待，话题跳跃却不会冷场。萧景鸿偶尔接几句话，语气总是淡淡的，却每一句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住于昧文的话题。陆元初安静地走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觉得这条回教室的路，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漫长。
走进教室时，班主任张国才已经站在讲台上。他朝崔懿点了点头："快回座位，外面冷。“接着撑住讲台，目光在前排扫过，盯着正坐讲台面前的女孩说"前两排的女生帮忙发一下书。”
被看的女生尴尬地搓了搓手中的笔，对班主任总爱盯着人说话的习惯颇感无奈，连忙拉着同桌起身开始发书。
张国才的目光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元初手上那叠薄薄的书册上。他原本似乎想打趣两句，但随后想到陆元初的性格，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往回走时，于昧文注意到萧景鸿的同桌——一个披着肩发，别着黑色发夹，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模样很是斯文。他忽然想起，这是高一的文学社学生代表。
张国才在讲台前来回踱步，监督着发书的秩序。待所有书册发放完毕，他才拉过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
“这学期我们班新来了四位同学。”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要不上来做个自我介绍？”话虽是对着全班说的，眼睛却明显瞟向于昧文的方向。
“呃......婉拒了哈。”于昧文笑着摆手，语气轻松自然，引得几个同学低声笑了起来。
张国才移开视线，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行。班里也转走了两位同学。”他拿起手机划看着，“目前的倒数第一——”目光又落回于昧文身上，轻啧一声，“于昧文，四百零一分。这才高一，怎么考的？语文一百一十三还行，数学才四十六？化学五十五也不应该啊。”
他用食指细细划着手机屏幕，于昧文几乎能想象出他正在查看自己的答题卡，“多努力，全班第一可就坐你旁边。”张国才抬头，意有所指地说，“平时没什么人问陆元初题目，你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昧文没有接话，只是悄悄瞥了陆元初一眼。对方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写着物理作业，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于昧文不禁有些好奇：开学第一天，到底有什么作业可写？
张国才继续点名：“方君烨，倒数第二哈......”
一番长篇大论后，他拿起一个与自身气质颇为违和的灰粉色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然后开始了新学期的例行宣讲：“跟新同学说明一下，我们班按成绩选座位，考不好选不到好位置，也别让家长给我打电话。今天先按上学期座位坐，开学考试后开始按新规则选。”
这对于昧文来说倒是没什么，他原本的班也是这样选，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经常挑倒数第一排坐。萧景鸿的话又回想在他脑海中，陆元初是全班第一的话，按理说应该第一个选，但他也是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知道忽然多了自己这么一个同桌，对他来说算不算尴尬。
张国才撑着讲台站起身，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对了，这学期开始全体上晚自习，九点半下课。”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张国才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嘴角微扬地离开了教室。
陆元初始终没有停笔，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也确实如此。即使在家，他通常也会学习到深夜。虽然家里空无一人，学校至少里还有十几个住宿生相伴。只是大家都与他保持着距离，每当他独自坐在座位上，听着周围的低语，空旷的教室反而更显寂静，也更让人感到孤独。相比之下，家里虽然除了租客再无旁人，但那不大的空间被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填得满满当当，一个人待着反而觉得安心。
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孤单，哪怕是再沉默寡言的人，也本能地向往着阳光与喧闹。只是对有些人来说，靠近温暖需要更大的勇气。
清晨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在于昧文的课桌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他侧头看向身边的陆元初，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少年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于昧文轻轻转着手中的笔，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忽然很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个孤独的同桌，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