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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会陪着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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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顿转身走向矿场时,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叮嘱他记得热粥喝。奈布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
心口的闷胀感越来越重,脑子里反复闪回着清晨那只猫和断手的画面,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战场残影。他站在磨坊门口,手脚冰凉,像被无形的恐惧缠得喘不过气——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万一哪天失控伤到诺顿怎么办?不如……不如先离开一阵子,等自己好起来再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奈布没回磨坊,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路越来越陌生,从熟悉的田埂走到荒僻的土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走得越远,心里的愧疚就轻一分。
太阳从东边升到头顶,又慢慢往西沉,他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天,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嘴唇干裂起皮,眼神也越来越恍惚。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上,周围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只雪白的兔子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擦着他的脚踝跑过。
奈布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一般。那突然的动静瞬间击穿了他残存的理智,战场上敌人突袭的惊惶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出了腰间的军刀——那把他时刻带在身上,既是防身武器、又承载着过往记忆的刀,此刻却成了失控的工具。
他红着眼追了上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抓住它”“别让它跑了”的念头在叫嚣。兔子跑得很快,却没躲过他军人出身的敏捷,不过片刻,军刀落下,兔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便倒在了地上。
鲜血溅到了他的手上、脸上,温热的触感让奈布猛地回过神来。
他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沾血的军刀,又看了看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兔子——雪白的毛被染得暗红,早已没了呼吸。刚才那股被恐惧裹挟的疯狂褪去后,巨大的疲惫和慌乱瞬间将他淹没。
“不……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蹲下身想去擦手上的血,可越擦越乱,血渍蹭得满手都是,连衣袖都沾染上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又失控了,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带着急切和沙哑的声音:“奈布!”
奈布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对上诺顿满是焦急和担忧的眼神。看到自己这副沾血的模样,还有地上的兔子,那股难以言喻的惊恐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了磨坊后,后半夜的磨坊里,油灯早已燃尽,只剩下窗外透进的一点朦胧月色。奈布原本窝在诺顿怀里睡得还算安稳,可没过多久,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别……别过来……”他在梦里喃喃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紧紧攥着诺顿的衣襟,指节泛白。
梦里又是那片猩红的战场。他趴在泥泞里,耳边全是枪炮声和惨叫声,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断肢混着鲜血溅在他脸上。突然,他看到那只叼着断手的黑猫从尸堆里窜出来,猫嘴里的断手竟然动了起来,朝着他抓过来。紧接着,那只被他杀死的白兔子也跳了出来,浑身是血,眼睛通红地盯着他,身后还跟着无数模糊的、血淋淋的人影。
“走开!都走开!”奈布猛地挣扎起来,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我不是故意的……别抓我……”
他的动静惊醒了诺顿。诺顿借着月光看清他满脸的惊恐和泪痕,心瞬间揪紧,连忙轻轻按住他乱动的肩膀,用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安抚:“奈布,醒醒,是我,我在这儿。你在做梦,不是真的。”
奈布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在梦里挣扎,嘴里反复喊着“血”“别过来”。诺顿没办法,只能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别怕,有我呢,我保护你,没人能伤害你。”
过了好一会儿,奈布的挣扎才渐渐减弱,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些,但还是在小声啜泣,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他睁开眼,眼神还带着未散的恐惧,看清抱着自己的是诺顿后,才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哽咽着说:“诺顿……我又梦到了……梦到好多血……”
诺顿心疼地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没事了,梦都是反的。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他就这样抱着奈布,一夜未眠,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怀里的人彻底平静下来,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第二天一早,诺顿就托矿上相熟的工友去镇上的药铺买了安神的汤药。等药煎好,他端着温热的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递到奈布嘴边:“来,把药喝了,喝了能睡得安稳些。”
奈布看着碗里褐色的药汁,眼神有些抗拒,却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嘴。药味很苦,他皱了皱眉,诺顿立刻摸出颗糖糕递过去:“含块这个,就不苦了。”
从那以后,诺顿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奈布。他跟工头请了长假,哪怕对方再三劝说矿上正缺人手,他也只是摇头——比起工钱,奈布的状态更让他放心不下。
白天,他陪着奈布坐在磨坊门口晒太阳,给他讲矿上的趣事,或者手把手教他编草绳,尽量用轻松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奈布偶尔会盯着远方发呆,眼神放空,诺顿就会轻轻握住他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掌心,轻声说:“我在呢。”每当这时,奈布就会回过神,看着他,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褪去,多了些安稳。
到了该喝药的时间,诺顿总会提前把药温好,一勺一勺喂他,从不假手他人。奈布有时会因为药苦而皱眉躲闪,他也不催,只是耐心地哄着,直到看着他把药喝完,再及时递上甜口的糖糕或蜜饯。
晚上,诺顿不敢睡得太沉,总是半睁着眼,留意着身边人的动静。只要奈布稍有翻身、呼吸变快,他就会立刻醒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语安抚。有好几次,奈布刚要陷入噩梦,就被他温柔的声音拉了回来,只是攥着他的衣襟,往他怀里缩了缩,便又沉沉睡去。
偶尔奈布想出去走走,诺顿也会紧紧牵着他的手,避开清晨可能出现野猫野狗的墙角,只沿着河边平坦的小路慢慢走。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声,奈布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诺顿就会停下脚步,把他揽进怀里,指着远处的飞鸟说:“你看,那些鸟飞得真高,等你好点了,我们去山那边看更多的鸟好不好?”
奈布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诺顿低头看着他的发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要等多久,不管要付出什么,他都会一直守着奈布,直到那些阴影彻底从他心里消失。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神汤药的效果渐渐显现,诺顿的陪伴更是像暖阳般熨帖着奈布的心。那些深夜的噩梦越来越少,白天发呆的次数也渐渐减少,眼底的惊恐被温和取代,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清晨,奈布又能早早起来,系上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的粥咕嘟冒着热气,他时不时回头,看着诺顿在院子里劈柴的身影,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等诺顿放下斧头走进来,他就会端上盛好的粥,笑着说:“快趁热喝,今天我还蒸了你爱吃的杂粮馒头。”
诺顿下矿时,奈布不再独自焦虑,而是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晾干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磨盘旁的谷物归置好,再去河边洗衣时,也能平静地看着水面上的倒影,不再被风吹草动惊得心慌。傍晚诺顿回来,远远就能看见磨坊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手里还攥着擦汗的毛巾。
偶尔,他们会趁着休息天去镇上赶集。奈布会拉着诺顿的手,在卖糖糕的摊子前停下,眼睛亮晶晶的;诺顿则会耐心地陪他挑选布料,还会悄悄买下他多看了两眼的小玩意儿。路上遇到相熟的邻居打招呼,奈布也能从容地回应,不再像之前那样躲闪。
夜晚,磨坊里的油灯依旧暖黄。奈布靠在诺顿怀里,听他讲矿上的新鲜事,或者自己说起以前在军队里不算沉重的趣事。困了就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地靠在他肩头,再也不会被噩梦惊醒。诺顿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感受着怀里人的安稳,心里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