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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绿皮火车上的罗生门 ...

  •   墨剑峰花了四十八元巨款,在批发市场淘来一个时髦的黑色拉杆箱,配了把结实的链子锁。
      这年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又特意买了几条带暗袋的内裤,将两千块钱家当分开放置。
      一千元卷成细卷,用塑料薄膜仔细包好,妥帖地塞进内裤暗袋,紧贴肌肤,那是最后一道保命防线。
      另一千元,则放入一个旧铁皮饼干盒,与毛巾、牙刷、皂盒、手纸一同塞进那只洗得发白的军挎包。
      拉杆箱外壳很结实,带着密码锁,夹层里隐秘地藏着一千元现金。
      外面则塞进一套厚实的毛衣毛裤,一套定制西装,两件换洗的衬衣、袜子等杂物。
      “缺啥,到了以后再买吧!”他心想。
      准备妥当,他深吸一口气,拉着箱子出了门,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去火车站“等候、检票、登车”,踏上了北去的绿皮火车。
      硬卧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液和烟尘的气味。
      六人一格,自成一方小天地。
      考虑到九十年代列车上的混乱,他托人买的是上铺票。
      安置行李时,他特意将小拉杆箱用链子锁牢牢锁在行李架上,位置正在他铺位斜上方,一抬眼便能看见。
      军挎包则垫在枕头下,紧挨着脑袋。食物和水就放在铺位里边,他打定主意,尽量减少离开铺位的次数。
      对面上铺是个安静的女学生,皮肤白皙,瓜子脸,眼睛又大又圆,讲话很温柔,长得好像他前世的女儿。一上车女孩就捧起《外国文学选读》,耳机里漏出轻微的英语单词朗读声。
      女孩眼神清澈,大学生气质。
      对面中铺是个脑门锃亮、腆着肚子的生意人,大哥大和皮包从不离手,眼睛里透着精明和算计。
      下铺是一对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夫妇,衣着整洁,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老头则拿着一份报纸,看得目不转睛。
      而墨剑峰这一边的中铺,是一位身穿橄榄绿军装、坐姿笔挺的军人。
      他面容刚毅,不苟言笑,但那双沉稳的眼睛和挺拔的身姿,无形中给这小小空间注入了一种令人安定的感觉。
      墨剑峰注意到,自打这位军人进车厢后,对面那生意人放松了些许。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规律和带有催眠的“哐当”声。
      窗外夜色如墨,车厢内顶灯熄灭了,只留下走廊地脚昏暗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墨剑峰似乎听到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以及刻意控制的呼吸声。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灯光,看到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探头进入他们的隔断,一只手似乎正要伸向对面女学生放在铺尾的背包。
      墨剑峰心头一紧,正要出声。下铺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老太太连忙起身坐起来,伸手给他拍背。
      几乎同时,中铺那位军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炸响,像一道鞭子抽破了夜的静谧:“干什么的!”
      那两个黑影明显一僵,迅速缩回手。
      其中一人干笑着,声音发虚:“对不住,对不住,走错了,找车厢呢……”
      说着,两人慌忙退走,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军人锐利的目光扫过黑暗的车厢,如同鹰隼。隔断里一片寂静,只有老头渐渐平息的咳嗽声和下铺老太太轻声的询问。
      女学生似乎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生意人鼾声如雷,对刚才的惊险一无所觉。
      后半夜,女学生大概是内急,窸窸窣窣地爬下铺位。
      女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熟睡的人,最终小声对中铺那位醒着的军人说:“解放军同志,我…我去一下厕所,能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行李吗?”她指了指自己铺位上的条形旅行袋。
      军人目光扫过袋子,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去吧。”
      声音不大,却让人很安心。
      女孩感激地笑了笑,下去快步走进走廊。
      墨剑峰躺在黑暗中,并未完全沉睡。
      前世今生的经历让他无法完全放松。
      他隐约感觉,老头半夜那阵咳嗽,咳得似乎太过“及时”了些。
      进车厢时,他用“超感”探查了每个人的神识,没发现异常。
      他不能时时刻刻使用“超感”,因为需要全神贯注,那样也太累了,就像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一个人的眼睛一样 。
      他很困,凭直觉感到那位军人同志,答应得似乎有点太过于“爽快”了,想了想,他心里哑然失笑,这个时代,贫富差距不大,人心还没有经过金钱“洗礼”,纯朴厚道的人要远多于后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
      他翻过身,后背对着走道,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下的军挎包,铁皮盒子还在,带来一丝粗粝的真实感。
      天快亮时,军人在一个小站悄无声息地下了车。橄榄绿身影消失在站台朦胧的晨雾里。
      车厢里逐渐活跃起来。阳光透过脏污的车窗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突然,对面中铺的生意人发出一声惊惶怪叫:“我的钱!我的钱没了!”
      他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皮包和衣兜,脸色煞白,“天杀的!两千块啊!全没了!”
      几乎是同时,上铺的女学生也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我的钱包!我书包夹层里的钱也不见了!两百多!”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徒劳地翻找着那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书包。
      隔断里顿时乱作一团。
      墨剑峰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抬头看向行李架——他的拉杆箱还在,但密码锁似乎有被撬动的细微痕迹!
      他赶紧下去,掏出钥匙打开链子锁,输入密码,拉开行李箱拉链,急切地探入夹层——那一千块钱还在。
      他迅速清点了其他物品,一样没少。
      他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后怕。贼光顾了,但没得手,是因为锁更结实?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乘警很快被叫来,询问情况做笔录。众人七嘴八舌,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早已消失的“军人”。
      就在这时,下铺一直沉默的那位老干部模样的老头,扶了扶老花镜,缓缓地、带着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洞明语气开口了:“我就说那个人不对劲。那身军装穿得歪歪扭扭,眼神飘忽,哪有一点军人的正气?”
      生意人一听就炸了,指着着老头吼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知道他是贼,我们……”
      老太太不乐意了,护着老伴:“你怎么说话呢!老赵他半夜就提醒你们了!”
      “提醒?他什么时候提醒了?”生意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生意人。
      “我当时就不停地咳嗽,咳得那么厉害,就是暗示你们两个——那人有问题,要警惕!你们谁当回事儿了?”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墨剑峰清晰地记得,当时老头咳嗽时,生意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还嘟囔了一句:“好烦,咳嗽就吃药嘛,还让不让人睡了……”
      女学生也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情茫然无助。
      乘警记录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着这一车厢人,神情复杂。
      墨剑峰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看着眼前这出荒诞的戏剧。
      信任与欺骗,警惕与疏忽,事后聪明的指责与当时真实的漠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成一出冰冷的罗生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列奔驰的火车,就像这个时代的一个微小切片。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窗内是叵测的人心。
      前路漫漫,他只能靠自己那点未卜先知的谨慎,和这份越来越清晰的、对人性幽微的洞察,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车窗外的阳光越发刺眼,却照不透车厢内突然变得沉重而压抑的空气。
      到目的地以后,他刚走出站台,就听到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喊他。
      “大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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