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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治安一样混乱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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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列车裹挟着一身疲惫与烟尘,终于在绍州站缓缓停稳。
“哐当”一声,沉重的列车门被拉开,混杂着煤灰粉尘、人汗和远方陌生气息的风猛地灌入车厢。
人流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推搡着、叫喊着,急吼吼涌向出站口。
墨剑峰拎着他那拴着链子锁的拉杆箱,将军挎包紧紧贴在身前,随着人潮艰难地向出站口走去。
这个时代的火车站,嘈杂混乱,经常突发各类恶性事件,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就在他快要挤出检票口时,一个略带怯懦和焦急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大哥哥……请等一下……”
声音有些熟悉,墨剑峰回头望去,看见那个在火车上丢了钱的女学生。
她脸色苍白,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另一只手无措地捏着衣角。眼睛里满是窘迫和慌乱,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毅然。
“你不是应该到长沙的吗?”
墨剑峰放缓脚步,随波逐流,被挤出出站口后,到旁边站住。他有些诧异。印象里,女孩说她读大三,学校在长沙。
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窥见了最难堪的隐秘。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站台上的喧嚣淹没:“我……我的钱……都丢了。没办法去学校,只能在绍州下车,去找我大伯……找他借点钱。”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拼命忍着,肩膀微微颤抖。
墨剑峰沉默了。
他看着她,就像看到一只被骤雨打湿了翅膀、茫然无措的雏鸟。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你大伯在哪?”他低下头问,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女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语速都快了几分:“在胜利棉纺厂家属区!我记得……我记得你在车上打听过红旗电子厂,是我大伯家附近厂区,跟红旗厂就隔了两站公交车!很近的!”
她急切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生怕她否定这个“很近”的距离。
墨剑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带着点无奈的感慨:“你这记性可真好。”
上车换票时,他确实随口向老干部打听过红旗厂的具体位置,没想到这姑娘在那种情况下竟也能听得如此真切。
是出于学生特有的专注,还是人在不安时对周遭信息本能的捕捉?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满脸焦急的女孩,又看了看周围嘈杂混乱、各色人等混杂的车站广场。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找那个厂区。
他叹了口气,心软了。
“行吧,”他点了点头,“我正好要打车过去,捎你一段。”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落满了星光,连声道谢:“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
“不过……”墨剑峰补充道,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漫无目的逡巡的身影,“我听你的,不打车站门口的车。”他记得女孩在车上闲聊时提过一嘴,说车站的黑车宰客非常狠,这和后世完全不同。
女孩用力点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信任:“对!我们去前面公交站,坐两站路再下车,那边打车便宜也安全些!”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走向几百米外的公交站台买票。
墨剑峰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算同行,又带着一份陌生人该有的谨慎。
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在警惕四周。
拉杆箱的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公交车像一头饱食过度的钢铁怪兽,喘着粗气停靠。车门一开,等待的人群便一拥而上。
墨剑峰护着箱子,艰难地跟着女孩往上挤。车厢里人贴人,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上车门台阶,身体被前后人群挤压得微微倾斜的瞬间,他猛地感觉右侧大腿口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感觉转瞬即逝,像是被人用手肘无意间触碰到的。
人潮推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涌。直到在车厢中部站稳,女孩才挤到他身边,指着窗外说“再过一站我们就下”,墨剑峰这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右侧口袋。
指尖触到的,不是结实的布料,而是一道齐整的、冰凉的豁口!
他的心猛地一沉。
急忙掏出口袋里所有的东西——几张毛票,连同那张准备用来买水买烟的十元纸币,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被刀片精准划开的长口子,像一张嘲讽的嘴,无声地咧着。
不到二十块钱,不多。
但那种被窥视、被算计、在严密防备下依然被钻了空子的感觉,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自认已经足够警惕,却还是着了道。
这座城市,给他的第一份“见面礼”竟是如此冰冷的残酷现实。
公交车到站。
墨剑峰脸色阴沉地下了车。
女孩跟在他身后,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哥,你怎么了?”
墨剑峰没说话,只是把那个被划破的裤子口袋翻给他看。
女孩“啊”了一声,捂住了嘴,脸上刚褪下去的惊慌又涌了上来,还添了几分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让你坐公交……”
墨剑峰笑了笑,摆摆手打断她。
不能怪她?
要怪自己不够小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事已至此,还能怎样?
零钱没了。
他看了看女孩苍白无助的脸,认命般地蹲下身,打开他那个宝贝拉杆箱。
在厚棉衣的包裹下,把手伸进拉杆箱夹层,摸索着抽出一张百元大钞。
他不想当众打开挎包里的铁盒子,那样会被人一览无余。
崭新的钞票,在南方潮湿的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拿着吧,我没零钱的。”
他把钱递给女孩,“这一百块,你拿着打车,或者应急。到了学校……记得汇款给我。”他留下自己的 BB 机号码,“寄信的时候,呼这个号就行,记得在传呼台前加榕城区号。”
女孩看着那张钞票,像是被烫到一样,手缩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百块,在当时,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接钱的手有些颤抖。
墨剑峰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陌生城市拦车。
他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看起来还算正规的夏利出租车。
他刻意记下了司机的相貌特征——黝黑皮肤,左眉角有颗痣,以及车牌号码。
他俯身对司机交代,语气很严厉:“师傅,麻烦你,把她安全送到胜利棉纺厂家属区大门口,看着她进去。”
司机愣了一下,看着墨剑峰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女孩临上车前,匆匆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塞给墨剑峰:“大哥哥,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这是我大伯的联系方式,你这几天要是在绍州,方便时可以去找他,去坐坐……我一定让他把钱还给你!”她哽咽着,充满了感激。
墨剑峰接过那张小纸条,看了一眼,揣进兜里,点了点头:“快上车吧,注意安全。”
出租车载着女孩远去。
墨剑峰独自站在异乡的街头,看着车辆尾灯汇入流动的车河,心里没有助人后的轻松,反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那女孩,看上去……年级和他前世的女儿差不多一般大。
也是这般青春,这般会对陌生人放下戒备,也会在受挫时惊慌失措。
一股抓心挠肺的思念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心爱的女儿,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因为丢了手机,在某个陌生的街头无助哭泣?
他隔着无法逾越的时间鸿沟,再也无法保护她啦,甚至无法知晓她的消息。
这种割裂般的痛楚,比丢失钱财、比遭遇盗窃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重活这一世,拥有了些许预知和微弱的“超感”能力,却似乎依旧抓不住最想守护的亲情温暖。
路灯将他的影子扯成几条淡淡的印痕,拉得很长,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道,仿佛他割裂的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冷得很,有汽车尾气的味儿,他紧了紧大衣,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离。
路,很远,还要继续走。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拉起行李箱,转身汇入人流,走向那个决定他此行目的地的方向——红旗电子厂。
这一刻,所有的感伤与柔软,都必须暂时深藏。以后的他,需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