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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救火现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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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鲁国庆一路狂奔而来,额上的汗混着烟灰,划出几道泥痕。
他心口那股没来由的慌,在看到冲天而起的黑烟时,砸实了,脚步又快了几分。
“都闪开!别堵着门!”
一个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炸开嘈杂的人声。
众人下意识地猛然后退,让出通道。
只见厂长墨剑峰——那个身高一米八二、肩宽背厚的山东大汉——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备用湿麻袋,三两下撕开,浸入旁边水桶,捞起时水花四溅。
他将湿透的粗麻布往头脸上一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已被浓烟激得布满血丝。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坦克般弓身、沉肩,猛地撞开那扇半掩着、不断吞吐黑烟的车间铁门,壮硕的身影瞬间被翻滚的浓烟吞噬。
“墨厂长!”有老工人惊得喊出了声。
鲁国庆眼角狠狠一跳,胸腔里那颗心几乎要蹦出来。
他吼了一声,声音如炸雷:“都他妈愣着等火自己灭吗?!接水龙带!快!”
他身后几个被骇住的工人猛地惊醒,七手八脚地拖过沉重的消防水带,手脚并用地接上阀门。
鲁国庆一把抢过喷枪,拧开开关,冰凉的水流喷涌而出,他弓着腰,屏住呼吸,紧跟着冲进了那片灼热的地狱。
火光在浓烟里忽明忽灭,如同鬼魅,贪婪地舔舐着堆放在配电箱旁的包装材料,发出噼啪的爆响。
热浪扭曲了空气。
墨剑峰正单手抡起一个硕大的干粉灭火器,另一只手利落地拔掉保险销,喷嘴对准火源根部猛喷,白色的粉末狂暴射出,暂时压住了火蛇嚣张的气焰。他那动作,带着技术员摆弄精密仪器时的精准,又混合着一种远超年龄的老练和狠厉。
“厂长!蹲下!”鲁国庆的水柱紧接着横扫过去,强大的后坐力让他手臂肌肉绷紧。
水火碰撞,刺耳的滋滋声中,大片白汽蒸腾而起,视线更加模糊。
“别光救火!”墨剑峰的声音透过湿麻布,沉闷却如同指令般清晰,“国庆!组织人!生产线!显像管!优先抢出来!快!”
鲁国庆瞬间领悟,扭头朝门外吼:“组成人链!把生产线旁边的显像管,全部搬出去!东西比人重要!快!”
门外的工人们被这一连串的命令激起了血性,如梦初醒。不知谁喊了句:“听鲁主任的!排起来!”人们迅速在门口排成长龙,一个接一个,延伸向火场边缘。
“递出来!”
“接住!”
“下一箱!”
命令和回应短促有力。
一箱箱贵重的显像管被浓烟熏得滚烫,工人们咬着牙,不顾烫手,飞快地传递出来,脱离危险区。
脚步声、呼喊声、水流声、火焰的噼啪声、粗重的喘息声搅成一团。
墨剑峰一边用灭火器压制试图反扑的火苗,一边用目光快速扫视火场,那眼神冰冷审视着现场,仿佛可以透过这场大火看到别的东西。
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们接管了战场,几条更粗壮的水龙扑入火场,终于彻底降服了余火。
现场一片狼藉,污水横流。
墨剑峰扯下头上还在滴水的麻袋片,露出被熏黑的脸庞。
他扶着膝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抹了把脸,黑灰和汗水混成一片。
他呼吸还未完全平顺,目光却已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抢救出来的物资堆,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清点。
鲁国庆在一旁协助,语速极快地和几个小组长核对数目。
“厂长,鲁主任,”一个小组长声音带着颤,却是兴奋的,“显像管……清点完了!一箱没少!全都抢出来了!”
鲁国庆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重重拍了下大腿:“太好了!真是万幸!”
墨剑峰却没看那堆抢救出来的物资,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钉在起火点上。
那个刚刚完成检修不过三天的配电箱残骸上。箱体焦黑破裂,里面的线路扭曲融化,形状诡异。他眯起眼,那双经历过两世风浪的眼睛里没有庆幸,只有冰冷的洞悉。
“国庆,”他的声音很低,抹了一把脸,带着烟熏后的沙哑。
他斩钉截铁地制止配电箱,“这火,是冲着我来的。有人等不及了。”
专业火灾调查人员来得很快。
仔细勘查后,结论与墨剑峰的判断一致:配电箱被人为做了手脚,短路纵火。
墨剑峰脸色寒霜,立刻找到了当晚值班的保安老刘。
老刘吓得脸色发白,搓着手,话都说不利索:“墨…墨厂长…我,我真没敢离岗…就,就是起火前没多久,好像…好像是老周?
对,是老周!
他慌里慌张地从厂里那头跑过来,帽子都歪了。
我叫他他都没应,跑得比兔子还快,直接从侧门没影了!”
几乎同时,鲁国庆也核实完了现场和请假人员名单,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厂长,问了,老周……今天根本没来上班,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人找不到了!”
所有的线索,瞬间聚焦到了这个失踪的老周身上。
墨剑峰眼神一冷,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向办公室电话,直接要通了王区长的专线。
“王区长,我是旭日电子的墨剑峰。”
他的语速极快,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清晰无比,“厂里刚发生人为纵火,主要生产车间受损。
目标是冲着我,也是冲着区里重点扶持的这个招商引资项目来的。
对方下手很毒,想要断根。请求公安机关立刻介入!”
电话那头,王区长的声音瞬间拔高,隔着听筒都能感到那股震怒:“无法无天!简直是对改革开放政策的猖狂反扑!剑峰同志,你稳住局面,我马上责令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通缉令迅速发出。
几天后,邻省公安机关传来消息,惶惶不可终日的老周在长途汽车站被抓获。
审讯室里,没扛多久,他就彻底垮了,鼻涕眼泪直流,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指认是前任厂长胡文采指使他干的,给了他一大笔钱,承诺事成之后还有好处,目的就是让新厂子开不下去,把墨剑峰这个“断人财路”的搅局者赶走。
警方立刻行动,直扑胡文采的住处和几个常去地点,却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地狼藉,显然已闻风潜逃。
……
次日上午,全厂临时大会。
墨剑峰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装,头发梳理整齐,虽然眼底还有一丝疲惫,但一米八的身躯站得如松柏般挺拔,目光扫过台下惊魂未定、议论纷纷的工人们时,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言简意赅地通报了火灾初步调查结果——人为纵火,以及警方已经锁定并通缉嫌疑人的情况。
首先稳定军心。
接着,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同志们,”他声音洪亮,传遍会场,“火,烧的是厂房,烧不掉咱们旭日电子厂的精气神!昨天,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咱们工人兄弟的担当!是护厂如家的血性!”
他目光转向台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现在,我宣布,对在本次火灾抢险中,豁得出去、顶得上来的人,予以表彰和现金奖励!”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生产主任,鲁国庆!临危不乱,组织有力,带头冲锋,奖励三个月工资!”
掌声雷动。
鲁国庆没想到这么多,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透出红晕,站起来向四周拱手。
“装配车间的张建军!第一个发现火情,报警及时,奖励两个月工资!”
那个年轻小伙子激动得猛地站起来,拳头紧握,脸涨得通红。
“还有李卫东、王大力……”
墨剑峰念了几个名字,“抢运物资时,手烫破了都没松一下,最大限度保住了咱们的订单根基!每人奖励两个月工资!”
被念到名字的人惊喜交加,没念到的也用力鼓掌,眼中充满了羡慕和一种被强烈激发出的干劲。
墨剑峰抬手压下掌声。
“钱,是大家该得的!但我更看重的是这份心!厂子是大家的饭碗,更是咱们将来挺直腰杆子的指望!谁砸咱们的碗,咱们就让他没饭吃!谁点咱们的厂,咱们就让他无处藏!”
表彰会的效果立竿见影,工人们脸上的阴霾被这股硬气和实实在在的奖励驱散,腰杆挺直了,眼神也亮了不少。
散会后,厂区大门前,保安队长李卫国一脸严肃,伸手拦下了正要一同出门的墨剑峰和鲁国庆。
“墨厂长,鲁主任,抱歉,新规第一条,任何人进出,抖必须严格登记。”
他拿出新的登记本,一丝不苟地递过去。
接着又拿起崭新的金属探测器,“还有这个,安全检察,谁都不能例外。”
鲁国庆愣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老李,做得对!安全第一。”
他主动拿起笔登记,然后张开手臂配合检查。
墨剑峰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登记簿上“墨剑峰”三个字后面,用力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配合安检。
他看着李卫国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过于刻板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规矩立了,就从最高处开始执行,这是他重生后,铁了心要立起来的规矩。
深夜,车间里机器重新轰鸣起来,但一些工人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丝隐忧,操作间隙偶尔会下意识地瞟向门口或配电箱的方向。
墨剑峰高大的身影巡视过来,将这些细微的忐忑尽收眼底。
他体内那个五十四岁的灵魂,太懂得这种恐慌。
他停下脚步,拍了拍一个年轻工人的肩膀,声音平和却有力:“后怕?”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老实点点头:“厂长,是有点……怕那姓胡的没抓着,再使坏。”
“把心放回肚子里!”墨剑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足以让附近几个工人都听到。
“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咱们的拳头,以后只会更硬。”他突然转头,提高声调,清晰地下令:“李卫国!”
“到!”正在不远处巡逻的李卫国立刻小跑过来,立正。
“从今晚开始,夜间巡逻再加一班!双岗!重点是仓库和所有配电设施!配强光手电和橡皮棍!给我盯死了!
任何异常,不管是不是野猫野狗,先控制,后报告!必要时直接拉全厂警报!”他的命令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卫国挺胸应答,声音洪亮,转身就去安排。
周围的工人们听着这番对话,看着保安队长领命而去的背影,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相互看了看,眼神里多了几分踏实,手下操作的动作也重新变得沉稳有力。
老周家里的情况被粗略汇报上来。鲁国庆沉默了片刻,问了一句:“他儿子……成绩怎么样?下学期的学费,是不是还没着落?”
汇报的人愣了一下,迟疑道:“这个……听说孩子读书还挺用功,学费,好像是有点困难。”
墨剑峰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法理不容情。错了,就是错了,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没用,必须接受惩罚。”
他顿了顿,“但孩子读书是另一回事。厂里设立个职工子弟助学金,从我的分红里出第一笔钱。奖励是品学兼优,家庭困难的。你下去拟个章程。”
来人怔住,随即重重点头:“哎!好的厂长!我这就去办!”
他随即对鲁国庆做出决定:“国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吃住都在厂里。这批订单是咱们的立足之战,信誉比黄金还贵,必须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深远考量。
“另外,你准备一下,过两天跟我去趟榕城。看看桂花,她也惦记你。
更重要的是,顺达电子那边,我们必须亲自去一趟,面对面谈。
未来的竞争,是供应链的竞争,必须把最核心的电源适配器供应商,牢牢抓在我们自己手里,形成战略合作。
这一步,必须走稳。”
正说着,财务科长兴冲冲地跑来,脸上笑开了花:“厂长!鲁主任!天大好消息!显像管的尾款全额到账!”
这好消息如同强心针,彻底冲淡了连日来的紧张气氛。
鲁国庆脸上露出了舒展的笑容,搓着手连说:“太好了!这下咱们的底气更足了!”
墨剑峰也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但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投向了南方榕城的方向,心中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和谈判底线。
危机是磨刀石,这把火,烧掉了侥幸,也烧出了一支更能打的队伍。
未来的路,他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