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信》偏偏是文字

3、我们做朋友吧

　　清晨六点半，禾悠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准时睁开了眼睛。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将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厨房里，爸爸已经准备好了温热的牛奶和煎蛋三明治，正一边匆忙地整理着通勤包。
　　“悠悠，早饭在桌上，你和哥哥一起趁热吃吧，爸爸先走了，今天有个早会，路上小心！”爸爸的声音伴随着门“咔哒”一声轻响，消失在安静的公寓里。
　　禾悠走到房门口，把哥哥叫醒。便回到座位上坐下，安静地吃完早餐，将碗碟冲洗干净，仔细检查了书包，这才背上它，在熹微的晨光中走出了家门。街道上行人稀疏，空气里带着秋日清晨特有的微凉与清新。
　　她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打开门，空旷的教室里，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窗边最后一排，放下书包，拿出数学练习册和英语单词本，很快便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世界里。笔尖在纸页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音符。阳光慢慢爬进窗户，将她的身影拉长，勾勒出一幅专注而安宁的画面。
　　时间在知识的缝隙中悄然流淌。
　　当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说笑声、拉椅子的声音逐渐填满整个空间时，禾悠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离早读课开始只剩下一分钟了，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依旧空着的座位。
　　就在这时——
　　“呼——！”
　　一阵急促的风声伴随着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袭来。
　　微瑾一手抓着书包带，另一只手还试图抚平因为奔跑而飞扬起来的发丝，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在全班同学或习以为常或带着笑意的目光中，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彗星，精准地“冲”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也就是禾悠的旁边。
　　“砰！”书包又被她有些狼狈地塞进桌肚。
　　几乎在她坐定的同一秒，宣告早读课正式开始的清脆铃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叮铃铃——”
　　微瑾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然后转过头，对着正静静看着她的禾悠，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庆幸、不好意思和“我成功啦”的灿烂笑容，用气声飞快地说：
　　“好险好险！差点又迟到了！”
　　她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禾悠周围那份固有的沉静，带来了独属于她的、鲜活而有些混乱的气息。禾悠看着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然后又低下头，翻开了早读的课本。
　　清晨的教室，书声琅琅。同学们都在埋头背诵古文或英语单词，一片规律的嗡嗡声中，禾悠正专注地看着语文课本，默记着《赤壁赋》的注解。
　　忽然，一阵极细微、却极具存在感的哼唱声，像一缕不听话的音符，钻入了她的耳膜。
　　“啦~啦~啦~哒哒~”
　　是微瑾。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卷着英语书页的角，一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哼着不知名的轻快旋律，身体还随着看不见的节奏微微晃动。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以记忆和背诵为主的早读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禾悠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微瑾似乎越哼越投入，声音稍稍大了一点，甚至还加上了几句含糊的歌词。
　　禾悠终于从书本里抬起头，侧过脸，看向身旁这位完全没进入状态的新同桌。微瑾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正神游天外。
　　就在禾悠准备开口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教室后门玻璃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过——是班主任史老师，他正习惯性地在早读时间巡视各班纪律。
　　情急之下，禾悠来不及多说，她迅速而隐蔽地在课桌下伸出左手，轻轻碰了一下微瑾的手臂。
　　微瑾的哼唱戛然而止，疑惑地转过头。
　　禾悠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书本上，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清晰又简短地吐出几个字：
　　“别唱了。老师来了。”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责备，更像是一个冷静的预警。
　　微瑾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唰”地一下泛起一丝做贼心虚的红晕。她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抓起桌上的英语书，胡乱地竖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假装认真地大声朗读起单词，只是那朗读声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慌乱和尴尬。
　　教室后门的身影停留了片刻，便缓缓移开了。
　　早读的书声依旧琅琅，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有微瑾微微发烫的耳根，和禾悠笔下那行因为提醒而稍稍停顿了一下的字迹，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禾悠发现没有什么事后，便重新低下头，纤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继续默写英语老师教的单词，字迹清隽工整，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一滴无意间落入静湖的水珠，涟漪散尽，便了无痕迹。
　　然而，她身旁的“音源”安静了不到两分钟，一种无形的、躁动的小气泡似乎又开始在禾悠周围酝酿。
　　微瑾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禾悠那只正在写字的手臂，力道轻得像蜻蜓点水。
　　禾悠笔尖一顿，一个字母的笔画稍稍拉长了些。她没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听到了。
　　微瑾凑近了一点，带着一种刚刚得出结论般的语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其中的鲜活与直率：“诶，禾悠，我发现……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嘛，还挺好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带着微瑾式的逻辑。
　　禾悠终于停下了笔。她慢慢地侧过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第一次如此直接、专注地落在微瑾脸上。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微瑾那双亮得过分眼睛，看清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话，”禾悠开口，声音不高，字句清晰，“是什么意思？”
　　“坏”？这个词从何而来？
　　微瑾被她这么直白地一回望、一问，先前那点“洞察人心”的小得意瞬间冻结。禾悠的眼神太干净，也太冷静，让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长长的眼睫毛飞快地扑扇了几下。
　　“啊？没、没什么意思呀！”她立刻扬起一个格外灿烂、企图蒙混过关的笑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顺手还拿起禾悠桌上的英语书，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哎呀，这早读课好长啊，是不是？哈哈……”
　　她干笑两声，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再与禾悠对视，迅速把头埋低，几乎要藏到竖起的书本后面，只露出一个泛着微红的、线条优美的侧脸和那只变得通红的耳朵，活像一只说了错话后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鸵鸟，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心虚”和“调皮闯祸了”的讯号。
　　禾悠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转回头，拾起了笔。
　　笔尖落在纸上，继续那行未完的句子。只是这一次，那清隽的字迹边缘，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旁边那人带来的、微妙的活泼气息。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松弛下来，弥漫开一片喧闹的活力。
　　微瑾似乎还惦记着刚才那句失言，她埋着头在书包里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神情是少有的专注，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郑重。
　　忽然，她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宝藏。
　　她转过身，右手握成拳头，伸到禾悠面前。然后，在禾悠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摊开了掌心。
　　那是一颗包裹着漂亮玻璃纸的水果糖，晶莹剔透的糖体在透过窗户倾泻而下的阳光中，折射出彩虹般细碎的光芒，宛如一颗被捕获的小小星辰，静静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里。
　　与此同时，微瑾抬起脸，毫无保留地迎向那片金黄的阳光。光晕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轮廓，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微柔软的绒毛。她那双总是漾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比掌心里的糖果还要亮，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她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充满真诚和一点点期待的笑容，声音清脆又带着特有的软糯：
　　“禾悠，这个给你。”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同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
　　“我们做朋友吧！”
　　禾悠完全愣住了。
　　她的目光从那颗过分漂亮的糖果，缓缓移到微瑾被阳光眷顾的脸上。那笑容太有感染力，太温暖，像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猛地撞进了她一贯秩序井然的心湖。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清晰地、有些慌乱地加速起来。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波纹，在她心底一圈圈扩散开来。
　　她看着微瑾——这个冒失、吵闹，却又真诚得可怕的女孩。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有人如此直接的说，
　　我们做朋友吧……这种话
　　短暂的失神后，禾悠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掩去了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没有立刻去接那颗糖，而是抬起眼，对上微瑾那双充满期待、几乎是在闪闪发光的眸子。
　　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清浅的弧度。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从微瑾温热的掌心里拈起了那颗带着体温的糖果。玻璃纸在她指尖发出细微的脆响。
　　“好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往常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柔软。
　　阳光笼罩着她们，一个笑容灿烂如盛夏，一个神情清浅如秋月，两颗原本平行的星，轨迹在这一刻，悄然交汇。那颗小小的糖果，成为了友谊开始的第一个信物，甜意似乎已经从指尖，悄悄蔓延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