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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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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月梢一起身,当值的婢女很快近前来伺候她穿衣。
她没再管楚潦如何,盥面擦脸后,取了象白刷牙子与茯苓水洗漱,而后去妆阁梳妆,留楚潦一人自行穿戴齐整。
在这遂王府中,贵为王爷的楚潦无人问津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一贯不喜欢被人伺候,日常琐事皆热衷于亲力亲为,王府上上下下,对此早已习惯。况且他有明言,不喜欢除了王妃之外的人碰他。
程月梢有时心中不痛快,也会骂他一句奴才做派。
楚潦每每只是笑笑,不曾反驳。
待她心中郁结一消,两人便会不知不觉黏到一块儿去。
回想起这些,程月梢一面暗暗叹息自己逼不得已,嫁了个只有在床上有用的男人,一面安于现状,乐得自在。
婢女青鱼给她梳完头时,天光已大亮。
“王妃真是天生丽质呢!”
青鱼理好主子头上的簪子,微笑着由衷赞叹。
见主子不吭声,青鱼敛了几分满足的笑容,照例询问道:“王妃您瞧瞧,是否还有什么不妥?”
程月梢对着镜中的自己,一个走神,脑中闪过梦境惨象。不知怎的,右眼眼皮突突跳了起来。
青鱼迟疑着,唤了一声。
“王妃?”
程月梢回神,示意自己无事。
一阵莫名的心烦涌上心头,她翻了翻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继而不安地拉开抽屉,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
青鱼身后,几名候着的婢女都怔怔看着,不敢吭声。
程月梢自顾自翻找着。
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看见些什么。
待瞧见首饰锦盒中的一朵白绒花时,她手中动作总算停下。
昨日一丝一缕拈作情,今日白茶花开败。
梦中人可成将来人?
程月梢眉头蹙起,忧愁满腹,她将那只开着颓败茶花的发簪拿起来:“我这支白茶绒花簪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婢女青鱼不明所以,心中惶恐,思索片刻后才回话:“月前、月前王妃随王爷出去游湖,不慎掀翻了船,回来时绒花便已被水泡坏了,这支绒花簪子毕竟是王爷亲手所制,做工精巧,您未开口,奴婢也不好……”
“是,是……”
不待青鱼把话说完,程月梢已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勉强冷静下来,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青鱼。
程月梢放下簪子,缓了缓呼吸:“只是问问,我未曾责怪你什么。”
青鱼连连点头:“王妃宽厚,奴婢明白。”
程月梢道:“你们都下去吧,叫楚潦过来伺候我。”
几名婢女面面相觑,短暂的静默后,青鱼出声应下,领着其余几人恭顺地退了出去。
程月梢在椅子上静坐着。
眼皮还在一突一突的跳。
四年前,她与楚潦在京城定亲。
楚潦乃太祖元武帝之后,西陵王嫡孙,其祖父与文初光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哪怕他未能得到天子重用,但能嫁给他,对程家而言始终是门上好的亲事。
更何况,当时的程月梢还急于甩掉宿谦玉这个烫手山芋。
长得好看,偏生还好骗的楚潦,他的出现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坏就坏在这一年之后……
程月梢与楚潦完婚,随他之国西陵,自此远离京城,哪料没过多久,京城时局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出一年,先后经历了先帝驾崩,少帝即位这样的大事,其中诸多世家大族的起起伏伏事,更是数不胜数,最最重要的是——被判流放的宿家众人由少帝亲自捞了回来。
曾被程月梢变脸厌弃,狠狠羞辱过的邻家阿兄宿谦玉,摇身一变成了当朝丞相。
少帝聪慧多智,奈何仅仅二六年岁。
据闻龙体也欠安。
政事多有力不从心处。
如今的宿谦玉,既是开府丞相,仪同三司,亦是外戚。
于朝堂之上,已是大权独揽。
天下事,在他。
只可共富贵,不可同患难的程月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远离京城的陵州,跌了个跟头。
两年前,远在京城的父兄来信说,母亲染了病,程月梢心中想念至极,恨不得马上回京探望家人,楚潦得知情况后,上书少帝,问及带妻眷回京城省亲之事。
书信往来苦等三两月,等来的却是不近人情的拒绝。
少帝楚砚命丞相宿谦玉代笔下诏,回绝了他这位皇叔的请求,还以陵州待垦的一批山林荒地为由,给他安排了点零碎差事,让他与陵州刺史一同督办。
对于程月梢的孝顺之心,回信中的字里行间也是深意满满。
“夫人程氏,既远嫁,便早该想到孝难两全的局面。”
他们不让楚潦回京城,也不让程月梢回去。
程月梢那时哭了很久。
虽然没过几日她就收到了程家家书,阿兄宽慰她家中无事,母亲只是偶感风寒,早已痊愈,父母皆身体康健,但她还是哭了很久。
机关算尽嫁予楚潦,这日子并没有她想的那般十全十美。
若是京城那边不允许,她便永远无法再见家人。
可这不允许,非天子不允许。
是代行天子事的宿谦玉,不想见到她。
宿谦玉定是想让她明白,她只是个会弄巧成拙的蠢货。
事隔多年,程月梢本不该再想这些的。
可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
宿谦玉和楚潦都会想要她去死。
程月梢不怕宿谦玉,更不怕楚潦。
但她着实怕死。
……
楚潦来到妆阁,见到的便是程月梢坐在镜前,吸着鼻子多愁善感的模样。
他停了半步,很快近前,黏着她一起坐在椅子上,手掌顺其自然地抚上她的肩膀。
“怎么了?”
程月梢垂眸不回话,满心是自己的倒霉与凄楚。
那可恨的右眼眼皮,也还在跟她作对。
她闷闷的,捡了桌上的手帕,抹了抹不存在的泪滴。
楚潦知道她又在假哭,默不作声地拿过她一只手,打断她的顾影自怜,将白皙细嫩的手掌放在面前的妆台上,随即轻压上她的脉搏。
程月梢转眸看他:“你掐我脉做什么?”
楚潦淡然回话:“枝枝今日面色不好,状态有异,我给你瞧瞧是不是月事不调。”
程月梢给他一记白眼,不耐烦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好的很,不需要你这不务正业的半路大夫给我看病,我方才差人叫你过来,你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
她不想与他聊自己心中琐事,忙转移话题加倒打一耙,这是她对付他的惯用手段。
楚潦没反驳说他分明得了消息便过来了,根本没有丝毫拖延推迟,只是捞过她的手腕搭在自己腿上,继续把脉。
程月梢轻哼一声,不去看他。
楚潦见她脉息平稳如常,便放下心来松开她的手,默了默后,似是同她解释一般地说道:“今日一大早,陵阳太守的侄子便登门拜访,跟我说起了日前与你在松月书堂发生龃龉之事,他说你为了一个卖豆腐的愚民,不让他借读书堂里的《明经》。”
程月梢果然也不恼他了,回忆起旧事来。
“陵阳太守的侄子?”
“嗯嗯。”
“贺严。”
“嗯嗯。”
楚潦其实也不记得今早的来客叫什么了。
程月梢此时已全然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那日她将发霉的旧书重抄好,送回书堂,恰巧撞上了士人出身的贺严,欺凌身穿粗布麻衣的李生。一伙人先是拿千字赋来考李生,见李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便出言侮辱,嬉笑间又是动手打骂,要将李生赶出书堂。
程月梢看不下去,命人驱赶恃强凌弱的贺严。
贺严搬出了陵阳太守的名号,还说自己与西陵遂王交好。
程月梢忍无可忍,上前来叫他滚出书堂。
贺严此人在陵州向来横行霸道,少有吃瘪,不依不饶地问她身份来历。
程月梢怒极。
他是什么东西,敢问她的名号?
贺严挨了一顿打之后,才知她便是开办建造整个松月书堂的程夫人。
是嫁西陵楚潦为妻的程氏女、遂王妃。
也是出身功勋卓著、一门两侯之程氏的程夫人。
程月梢回想起当日之事,不禁嗤笑几声。
她问道:“那草包今日上门,是要同你状告我么?”
楚潦忙回道:“他哪里敢,是请罪来了。”
程月梢对此嗤之以鼻:“松月书堂是我建的,便是我说了算,本就是将我的一些藏书与大家经典集整成册,方便有需之人借阅,贺严见不得身份低微的人与他共处一室,遂恼羞成怒,殊不知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我才不会为了一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更改我的规矩,他们若觉得屠户商贩、市井小民污了自己的眼睛,可以自行离开,我没拦着他们。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想改我的规矩,我只会给他一顿教训。”
楚潦仔细听着,嘴角挂着笑意。
他挪了挪位置,在她说完话后,扶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
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沉醉。
她的身体没有半分抗拒,顺其自然的就被他揽在了怀里。
程月梢窝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小嘴叭叭骂起来:“有些人偏爱做欠打的贱东西,就如这个蠢货贺严,我下回见他,必还要叫人打他一顿。”
楚潦轻笑起来。
“他自知惹了枝枝晦气,一早便提了礼,登门致歉。”
程月梢恃宠而骄的脾性很快上来了,翘着眉毛揪了揪他衣裳,问道:“带的什么礼?”
楚潦说:“一些金银,还有几株南海珊瑚,几块田黄玉石。”
程月梢顿时心念一动:“田黄玉?”
这个打首饰倒是不错。
楚潦又说:“我没收。”
程月梢神色一垮。
只觉得这三个字冷冰冰。
金银财宝,对她来说那永远是多多益善的。
楚潦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回楚陟从交州带了七颗上好的猫睛石回来,我已寻了能工巧匠让他们替你多打几个,枝枝定然瞧不上陵州凡物。”
一提猫睛石程月梢精彩神了。
突突乱跳的眼皮也缓和了许多。
程月梢唇角上扬,很快又将笑容藏下,转头的工夫将桌上摆着的那只泡坏了的白茶绒花簪子视若珍宝地拿在手里,亮晶晶的眸子秋水含波地看向他:“我不要猫睛石,我要这个,你亲手给我做的。”
楚潦说:“等我从狄阳县回来,便给你修。”
程月梢听到这话才注意到他今日装束简朴轻便,腰间白玉带上已配了剑璏,以备佩剑穿扣而过,她微愣一瞬很快会意,放下了手中的宝贝簪子,在楚潦怀中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伸出细腻白皙的手指把玩拨弄着他腰间的玉石剑璏:“你要去狄阳?今天去吗?”
楚潦怕摔着她,轻轻扶住了她的腰。
“嗯,一会儿就出门。”
“噢~”
程月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语调幽怨。
楚潦无奈道:“你知道的,云游四方的陵州杜神医前不久回了狄阳,我得过去拜访拜访,顺便看看他这次远行,是否有寻得什么珍异之物,若是没得什么宝贝,也可从他那儿取几株野山参回来给枝枝补身子。”
知道他此行非去不可,程月梢心中一乐。
太好了,王爷不在家。
唯恐嘴角笑意太明显被他瞧见,程月梢连忙伏在了他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王爷重情,杜神医与王爷私交匪浅,神医虽不敢受拜师礼,但与王爷之间终归有着师徒情分在,王爷去探望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会想念王爷的。”
楚潦拥着她,惭愧道:“等我回来,给你多做几支绒花簪子。”
程月梢美滋滋的:“好。”
她心满意足地按着熟悉的结实胸膛,所有近在咫尺的温热体息仿佛都理所应当,那隐隐乱跳的眼皮,好似能被楚潦这张脸,与他永远宽和温柔的话语所疗愈。
“芍药绒花怎么样?”
她答的很快:“好。”
程月梢不在乎是什么花。
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她喜欢黄金、珍珠、白玉、翡翠……
这种亮亮闪闪的东西。
楚潦忽然问:“枝枝还记得芍药花吗?”
程月梢感到不妙,没有吭声。
楚潦说:“四年前,上巳节,你我定情之日,枝枝送了我一株你种了多年的芍药花。”
话音落,程月梢陡然一变。
脑中回忆起四年前的旧事。
消停了片刻的眼皮,登时又突突乱跳起来。
连带着她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
她心中一慌,不轻不重地挣开了楚潦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