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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锁归辞·第二章竹径藏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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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裹着青川山的竹林。沈砚被苏归辞拉着往前跑,脚下的落叶湿滑,几次险些绊倒,掌心却始终攥得紧实——那只手冰凉,却带着让他心安的力量,是他寻了十年的温度。
“往这边走。”苏归辞的声音压得极低,清瘦的身影在竹林间灵活穿梭,像是早已将这片林子的每一寸路径刻进了心里。他熟门熟路地绕开丛生的荆棘,避开容易发出响动的枯木,每一次转弯都精准得惊人。
沈砚紧随其后,目光落在他被雾气打湿的发梢上。素白长衫沾了草屑和泥点,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勾勒出单薄的肩线,看得人心里发紧。他想问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想问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耳边追兵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只能将满肚子的话咽回喉咙,只在他偶尔踉跄时,悄悄扶一把他的胳膊。
“快到了。”苏归辞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指向右侧一处被藤蔓覆盖的山壁。那里的竹子长得格外密集,枝叶交错间,隐约能看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被厚厚的苔藓遮得严严实实。
他上前两步,伸手拨开藤蔓,指尖的苔藓沾了湿露,凉得刺骨。“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山洞,能暂时躲一躲。”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夹杂着护院粗声粗气的咒骂:“跑哪儿去了?乡绅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砚心头一紧,立刻推了苏归辞一把:“你先进去,我来挡一下。”
“不行!”苏归辞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坚决,“他们人多,你应付不来。快进来,我有办法。”他不由分说地将沈砚拽进山洞,自己紧随其后,伸手扯过藤蔓,重新将洞口遮好。
山洞不大,约莫丈余见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还混着淡淡的药草香——是苏归辞身上常带的味道。沈砚借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清洞内的陈设:角落里堆着些干稻草,中间摆着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面放着个陶碗,碗底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的药渣。
“你一直住在这儿?”沈砚的声音有些发涩。他难以想象,那个曾经在江南书院里,连书案上的墨汁都要摆得整整齐齐的少年,竟在这样简陋潮湿的山洞里过了这么久。
苏归辞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洞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地踩过落叶,在洞口不远处停了下来。
“头儿,这边竹子密,会不会躲在这里面了?”一个护院的声音响起。
“搜!仔细搜!”头目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乡绅说了,今天必须把苏归辞找出来,不然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脚步声朝着洞口的方向靠近,沈砚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指尖微微泛白。苏归辞却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缓缓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随即朝着洞口的方向撒了些粉末。
“这是迷迭香和苍术磨的粉,能掩盖咱们的气息,还能让他们稍微烦躁些,不会仔细搜。”苏归辞的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拂过沈砚的耳畔,带着药草的清香。
沈砚心头一动,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书院,苏归辞总爱研究医书,说“医者仁心,既能救人,也能自保”。那时他还笑他小题大做,如今才明白,这些年他究竟是靠着多少这样的“自保”,才在青川山活了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在洞口徘徊了片刻,一个护院的声音响起:“头儿,这儿除了草就是竹子,没什么异常啊。”
“会不会跑去别的地方了?”另一个护院问道。
头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头儿!王掌柜说,在溪边看到个穿短打的外地人,会不会是苏归辞的同伙?”
“走!去溪边看看!”头目当机立断,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雾气中。
山洞内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沈砚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转头看向苏归辞,却见他扶着洞壁,微微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迹。
“归辞!”沈砚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稻草堆旁坐下,“你怎么样?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苏归辞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老毛病了,不碍事。”
“什么叫不碍事?”沈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更多的却是心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底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山洪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有乡绅,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积压了十年的疑惑与担忧,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沈砚的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归辞,渴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苏归辞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稻草,声音低沉:“十年前……我家出事了。”
“我父亲当年是青川镇的巡检,发现乡绅私开矿场,还偷税漏税,便打算上报朝廷。”苏归辞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涩意,“可没等他把证据送出去,就被乡绅发现了。乡绅联合县令,诬陷我父亲通敌叛国,还伪造了证据。”
“那山洪呢?”沈砚追问。
“山洪是他们故意的。”苏归辞的声音陡然变冷,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矿场挖得太深,已经影响到了山体,乡绅怕出事,就故意炸毁了引流渠,制造了山洪的假象,不仅掩盖了矿场的问题,还趁机淹了我家,销毁了所有证据。”
“我父亲在山洪中被他们杀害,母亲也受了重伤,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苏归辞的声音哽咽,“我当时被父亲的部下陈道士救走,藏在了望归祠。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为父母报仇,想揭露乡绅的罪行,可他们势力太大,我根本没办法。”
沈砚听得心头一震,原来十年前的山洪,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苏归辞的后背,试图安慰他:“归辞,别怕,现在我来了。我们一起找证据,一定能为你父母报仇,让乡绅和县令付出代价。”
苏归辞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却又带着一丝担忧:“阿砚,乡绅的势力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他在府城甚至京城都有人脉。你现在离开青川镇,还来得及。”
“我不会走的。”沈砚的眼神坚定,“十年前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十年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们一起查,一起等机会。”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递到苏归辞面前,“你看,我们的玉佩,还差另一半就能合在一起了。就像我们,只要一起努力,一定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苏归辞看着那半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他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半块玉佩——与沈砚的那半块刚好契合。两块玉佩合在一起,边缘的“辞”字与“砚”字相互映衬,在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苏归辞的声音带着坚定,“我们一起等。”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拨开藤蔓。沈砚和苏归辞同时警惕起来,沈砚握紧了腰间的匕首,苏归辞也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草药包。
洞口的藤蔓被缓缓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望归祠的陈道士。他依旧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头发胡子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个破碗,看到洞内的两人,嘿嘿笑了起来:“归辞,你的朋友来了,老道士就说,会有人来帮你的。”
苏归辞松了口气,对着陈道士点了点头:“陈道长,多谢你。”
陈道士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苏归辞面前:“这是老陈的地址,他是当年矿场的记账先生,知道很多事。你们去找他,或许能找到证据。”
苏归辞接过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址——鹰嘴崖下的破庙。他抬头看向陈道士,眼中满是感激:“多谢道长。”
“快走,快走。”陈道士摆了摆手,又将藤蔓拉好,“乡绅的人还会回来搜,你们待在这里不安全。”
沈砚和苏归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起身,朝着洞口走去。苏归辞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住了许久的山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转身,跟着沈砚,消失在竹林的雾气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陈道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疯癫渐渐褪去,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低声道:“大人,小公子终于有人帮了,您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