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朝与暮》钱乌却

8、养分之谜

　　隔离实验室的警报声如同尖刀，划破了专案组小楼内压抑的平静。红灯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们此刻的心境。

　　言小时的指令被迅速执行。主电源被切断，备用应急照明系统发出惨白的光，勾勒出实验室内部冰冷的轮廓。厚重的铅合金隔断墙缓缓降下，发出沉闷的轰鸣，最终将那个散发着不祥幽绿光芒的样品台彻底封闭在内。所有的监测仪器信号在物理隔绝完成的瞬间，变为一片死寂的直线。

　　但那种无形的、冰冷的“饥饿”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隐约，如同背景噪音，持续刺激着吴时月的神经末梢。

　　“它……安静下来了？”老周紧握着配枪，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不确定地问道。面对持枪悍匪他从不退缩，但这种超越认知的诡异，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不是安静，是被暂时隔绝了。”言小时盯着已经完全封闭的隔离墙，眼神锐利，“它在吸收激光能量后，确实进入了某种……‘活跃期’。物理隔绝能阻断其能量外泄和可能的进一步异变，但无法消除其本质。”

　　他转向脸色苍白的林静和小孟：“立刻导出并分析警报触发前后所有的数据记录，尤其是能量吸收速率、信号频率变化图谱。我们需要知道它被‘唤醒’到了什么程度，以及它的‘活动’模式。”

　　“是，言老师！”林静强自镇定，立刻坐到控制台前开始操作。小孟也深吸一口气，协助进行数据备份和初步筛选。

　　赵队的脸色铁青，他走到言小时和吴时月面前，声音低沉而严肃：“这东西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涅槃’到底想用它做什么，以及所谓的‘养分’究竟是什么！否则，我们就是在抱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炸弹！”

　　他的目光投向审讯室的方向：“突破口，就在那个家伙身上！”

　　吴时月揉了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那股被“饥饿”凝视的冰冷感还残留着。“我去。他心里的裂缝已经打开了，现在是最佳时机。”

　　言小时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疲惫和不适，但并未阻止，只是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我需要知道‘养分’的具体构成，这关系到我们对那块碎片的危险性评估以及后续处理方案。”

　　赵队点了点头：“好！老周，你带人守在外面，确保安全。小时，时月，看你们的了！”

　　两人再次走向审讯室。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吴时月走在前面，言小时稍后半步，像一个冷静的记录者与分析师。

　　审讯室内，那个穿着蓝工装的男人，登记名为张魁，依旧坐在那里，但之前那种狂热的、殉道者般的神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透露出的焦躁不安。吴时月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像一颗种子，在他被洗脑的坚固信仰壁垒中，生根发芽，滋生出怀疑的藤蔓。

　　吴时月没有坐下，他直接走到张魁面前，双手撑在审讯桌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不再平和，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紧紧盯着张魁的眼睛。

　　“张魁，”吴时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到了吗？刚才的警报。”

　　张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的‘神’，你的‘种子’，刚才差点失控。”吴时月一字一顿，语气冰冷，“就在隔壁。它‘饿’了，而你们准备的‘养分’，显然不够，或者……不对胃口。”

　　言小时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张魁的微表情和生理反应——瞳孔微缩，呼吸瞬间屏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他在紧张，在恐惧。

　　“我们切断了能源，把它关起来了。”言小时适时地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但你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没有‘养分’，它会越来越‘饿’，直到……反噬。你猜，它最先会吞噬什么？是隔着墙壁的我们，还是……你这个没能完成任务的失败信徒？”

　　“我不是失败者！”张魁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低吼，“我在为伟大的进化奉献！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

　　“进化？”吴时月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立刻追问，“什么样的进化？把人的意识，喂给一块冰冷的青铜，就叫进化？张魁，你看看你自己，你像是一个即将升华的圣徒，还是一个……即将被抛弃的祭品？”

　　“你胡说！”张魁的情绪激动起来，“‘神骸’需要的是纯净的灵性！是强烈的情感能量！是……是跨越古今的共鸣！不是简单的血肉！”

　　“情感能量？共鸣？”言小时敏锐地抓住这些词汇，大脑飞速运转，“所以，‘养分’并非实体物质，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你们是如何提取并输送这种‘养分’的？”

　　张魁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闭上了嘴，但急促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吴时月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不再逼问，而是稍微后退半步，语气带上了一丝仿佛来自同类的、悲悯的嘲讽：“纯净的灵性？张魁，你扪心自问，当你按下按钮销毁证据时，你心里充满的是纯净的奉献，还是对任务失败的恐惧？当你坐在这里，面对我们，你心里是对‘神’的坚定，还是对成为‘无用养分’的害怕？你提供的，真的是‘纯净’的能量吗？”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张魁的心理防线。他脸上的狂热彻底褪去，只剩下被戳破真相后的仓惶和恐惧。吴时月的共情能力，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内心深处那混杂着恐惧、怀疑、以及一丝不甘的混乱情绪浪潮。

　　“我……我不能说……”张魁低下头，声音颤抖，“说了……我会被‘净化’的……”

　　“你不说，现在就可能被‘它’净化。”言小时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残酷，“和我们合作，告诉我们‘涅槃’的目的、‘养分’的真相、以及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我们可以保护你，至少，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张魁喃喃自语，这三个字对于此刻的他，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在所谓的“伟大进化”与真实的生命威胁之间，求生的本能开始压倒被灌输的信仰。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言小时和吴时月，沙哑地开口：“‘神骸’……是组织对那种青铜碎片的称呼。它们……是古老意识的碎片，在漫长的沉睡中变得极度‘饥饿’。”

　　“组织……‘涅槃’，相信通过向‘神骸’喂食特定的、强烈的‘情感印记’——尤其是与文物本身历史相关的悲怆、愤怒、执念——可以唤醒并补全这些古老意识，最终……让它们‘活’过来，成为组织所掌控的、超越凡俗的力量。”

　　“而那些被选为‘养分’提供者的人……”张魁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通常是……对某类文物有着极深执念的收藏家、研究者，或者……他们的后代。组织会设法诱导、放大甚至制造他们的痛苦和执念，然后……通过一种特殊的仪式，将这种情感能量‘抽取’出来，灌注给‘神骸’。”

　　言小时和吴时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涅槃”组织的疯狂与邪恶，远超他们的想象。这不仅仅是在破坏文物，更是在系统地扭曲、收割、利用人类的情感与历史记忆！

　　“你们在码头仓库，就是在进行这种‘灌注’仪式？”吴时月追问。

　　“不……那里只是一个中转和预处理站。”张魁摇了摇头，“真正的核心仪式，需要更特定的地点，需要……其他‘神骸’的共鸣。码头那块，只是……一枚比较关键的‘种子’。”

　　“特定的地点？是哪里？”言小时立刻抓住关键。

　　“我……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张魁瑟缩了一下，“我的级别不够。我只听说……下一个仪式，似乎与一座……即将被拆除的、民国时期的老剧院有关，那下面好像埋着什么……和‘乐’有关的东西。组织很重视，派了‘祭司’过来……”

　　老剧院？与“乐”有关？

　　言小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调查过的卷宗，吴时月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广和戏楼？”言小时沉声问道。

　　张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广和戏楼，一座有近百年历史、曾名噪一时的老剧院，因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和厚重的历史底蕴，一直被文物保护人士呼吁修缮保留。但月前，它已被列入旧城改造范围，拆迁在即。近半个月来，戏楼内部及周边频传“闹鬼”传闻，有留守人员声称听到幽怨的戏曲声，看到模糊的白色身影，导致拆迁工作一度暂停。

　　之前专案组并未过多关注，只当是寻常的城市怪谈。但现在，将张魁的供述与这些传闻联系起来……

　　那里，很可能就是“涅槃”组织选定的下一个“仪式”地点！而那所谓的“闹鬼”，极有可能是因为“神骸”的存在，或者仪式前期准备，所引发的异常现象！

　　“立刻核查广和戏楼的所有信息！尤其是近期的人员流动和异常报告！”言小时立刻通过耳麦向指挥室的小孟下达指令。

　　审讯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但所有人的心情并未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涅槃”组织的面纱揭开了一角，其野心和手段令人不寒而栗。他们不仅在与活人犯罪组织斗争，更是在与一种试图利用历史悲怨、践踏人类情感的古老邪恶力量赛跑。

　　那块被隔绝的“饥饿”青铜碎片，就像是一个黑暗的坐标，指向了下一個即将被“献祭”的地点。

　　言小时看向吴时月，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都明白，广和戏楼，很可能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第二个“历史的回响”。而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被动卷入，而是要主动出击，去阻止一场亵渎历史与灵魂的黑暗仪式。

　　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再次暗了下来。黑夜，往往是罪恶与诡异最好的掩护。而专案组的灯光，注定又将彻夜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