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朝与暮》钱乌却

7、饥饿青铜

　　回到国宝专案组那栋独立小楼时，天色已然大亮。但楼内的气氛，却比行动前更加凝重。成功的抓捕行动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那间被强酸毁坏的密室、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新青铜碎片，以及吴时月感受到的那股冰冷“饥饿”感，冲击得荡然无存。

　　证物被迅速送入最高级别的隔离实验室。这一次，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实验室的屏蔽等级被调到最高，所有非必要的电子设备都被移出，只留下最基础、抗干扰能力最强的分析仪器。言小时和林静穿着全套防护服，开始对带回的样本进行紧急处理和分析。

　　吴时月则被老周和赵队拉到了会议室，进行紧急讯问复盘和心理评估。他脸色依旧不太好，那股“饥饿”的余韵像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感知边缘。

　　“……所以，你确定那种感觉，和‘碎瓷之海’的悲伤愤怒完全不同？”赵队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敲着桌面。

　　“完全不同。”吴时月语气肯定，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碎瓷之海’是向外宣泄的，是炽热的痛。而这次……是向内吞噬的，是冰冷的、空洞的‘饿’。它不想诉说，只想……占有，融合。让人脊背发凉。”

　　老周抱着胳膊：“按你的说法，这玩意儿更邪门。那个‘涅槃’组织，搞这些鬼名堂，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吴时月摇头，“但那个按按钮的家伙，他的决绝不像是为了保护同伙或逃避刑罚，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指令，保护某个比他们自身自由更重要的秘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言小时走了进来，他已经脱掉了防护服，但脸色比进去时更加冷峻，手里拿着几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初步分析报告。

　　“有结果了？”赵队立刻问道。

　　言小时将报告分发给几人：“强酸残留物分析确认，是一种经过改性的王水，腐蚀性极强，专为快速销毁有机质及金属证物设计，配方非民用领域所有。”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份报告：“更重要的是那块新的青铜碎片。成分分析显示，其合金比例与之前触发‘碎瓷之海’的碎片类似，都属于商周时期的高锡铅青铜。但是，”

　　言小时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们在其表面，检测到了微量的生物活性物质残留。”

　　“生物活性物质？”老周愕然，“几千年的青铜器上？难道是……血迹？”

　　“不是血液。”言小时否定了这个猜测，“是一种结构非常特殊的蛋白质片段，以及……某种类似于神经酰胺的脂类物质。更准确地说，类似于……脑脊液和神经髓鞘的降解残留物。”

　　会议室里瞬间一片死寂。

　　吴时月感觉那股冰冷的“饥饿感”似乎更清晰了，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这怎么可能？”赵队失声道，“青铜器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是古代的？”

　　“无法确定年代。”言小时冷静地分析，“这些生物残留物与青铜锈蚀层紧密嵌合，但理论上，如此微量的有机物质很难在漫长岁月中保存下来，除非……有某种特殊环境，或者……它们是在相对较近的年代‘附着’上去的。”

　　他调出了碎片的微观结构图，指给大家看：“此外，碎片内部的晶体结构呈现异常的能量富集状态，类似于……某种生物电信号长期、高频冲击后留下的‘烙印’。这完全不符合常规的青铜腐蚀或老化机理。”

　　林静补充道：“我们尝试用低强度的电磁波进行探测，发现碎片对特定频段的波谱有异常强烈的吸收和……微弱的、类似神经反射的再发射现象。”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这块青铜碎片，似乎不仅仅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它可能……与“意识”或者“大脑”活动，有着某种超乎想象的关联。那股“饥饿”感，并非单纯的比喻。

　　“立刻封锁消息！”赵队当机立断，“所有参与此次检测的人员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这块碎片，列为‘零号绝密’证物！”

　　他看向言小时和吴时月，眼神无比严肃：“看来，‘涅槃’组织的危险性，远超我们预估。他们寻找和摧毁的，可能不仅仅是文物本身，而是……与这些文物绑定的、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意识’或‘能量’。”

　　吴时月深吸一口气，看向言小时：“小时，你还记得在‘碎瓷之海’里，我们破解的那些‘物证密码’吗？那些信息，像是文物主动记录和展示给我们的。而这块……它给我的感觉，不是在记录，而是在……索取。”

　　言小时点了点头，他的科学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逻辑上可以假设。如果‘历史的回响’是文物‘灵’的执念空间，那么不同的文物，其执念的性质可能截然不同。‘碎瓷’执于‘记录与倾诉’，而这块‘青铜’，可能执于……‘吞噬与成长’。”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言小时总结道，“需要对这块碎片进行更深入、更小心的研究。同时，审讯工作必须立刻跟上，撬开那几个人的嘴，尤其是那个蓝工装！”

　　审讯室的方向，很快传来了消息。其他几个小喽啰所知有限，只承认是负责搬运、望风和简单修复的。而那个关键的蓝工装男人，异常顽固，面对审讯，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殉道者般的冷笑。

　　“他受过专业的反审讯训练，心理防线极强。”负责审讯的专家无奈地汇报，“而且，他似乎坚信自己在做某种‘伟大’的事情，对常规的威慑和利益劝导完全免疫。”

　　吴时月站在单向玻璃后，观察着那个男人。他能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那股扭曲的、被某种信念填充的坚定，以及一丝……对审讯者，甚至对自身命运的蔑视。

　　“让我试试。”吴时月忽然开口。

　　赵队有些犹豫：“时月，你的状态……”

　　“正因为我‘感受’到了那块碎片的异常，或许我能找到他心理防线的裂缝。”吴时月眼神坚定，“他不是不怕，他是把自己的恐惧，转化成了对那个所谓‘伟大事业’的狂热。我需要找到他信仰的源头，或者……裂痕。”

　　得到允许后，吴时月走进了审讯室。他没有坐在审讯桌后，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蓝工装男人的对面，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没有立刻提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神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探究。

　　男人抬起眼皮，阴鸷地扫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嘴角依旧挂着那丝冷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室里只剩下呼吸声。吴时月不急不躁，他在调动自己全部的共情能力，不是去攻击，而是去“贴近”对方的情绪场。

　　他感受到坚硬的壁垒，感受到被洗脑般的狂热，感受到对“涅槃”这个称谓近乎神明般的敬畏……而在这一切的最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被刻意压抑的……恐惧。不是对警察、对监狱的恐惧，而是对“失败”，对“无法完成使命”，对……“神”的失望的恐惧。

　　吴时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那丝恐惧：“你在害怕。”

　　男人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你不是害怕我们，”吴时月继续缓缓说道，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躯壳，直视灵魂，“你在害怕……‘它’失望。害怕你没能保护好‘种子’，害怕你……不够资格成为‘养分’。”

　　“养分”两个字一出，男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没能逃过吴时月和单向玻璃后所有人的眼睛。

　　吴时月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他趁热打铁，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那块青铜，它不是死物，对吗？它在‘饿’。你们喂给它什么？你们的……‘信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男人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吴时月，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和狂热以外的情绪——惊疑不定。

　　“你……你怎么会……”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意识到失言，猛地闭上了嘴，但心理防线的裂缝，已经被撕开。

　　吴时月没有逼问，他知道火候已到。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以为你在奉献，在通往神圣。但你有没有想过，被‘饥饿’的东西盯上，最先被吞噬的，会是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他刚出来，赵队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时月！‘种子’，‘养分’……这几个关键词太关键了！”

　　言小时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虽然方式不同，但吴时月确实找到了突破口。

　　然而，吴时月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更加苍白。刚才近距离接触那个男人的狂热与恐惧，仿佛也让他间接品尝到了那股冰冷的“饥饿”感，让他一阵阵反胃。

　　“他撑不了多久了。”吴时月疲惫地说，“但是……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应验了。

　　就在审讯专家准备利用这个突破口进行第二轮攻坚时，隔离实验室那边，突然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言小时脸色一变，立刻冲了出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实验室门口，红灯闪烁。林静站在门外，脸色发白：“言老师，刚才我们尝试用超高精度激光共聚焦显微镜观察碎片表面的生物残留物分布，激光能量调到最低，但就在激光聚焦的瞬间，碎片……碎片内部的那个能量烙印突然被激活了！它……它在吸收激光能量，而且……而且发出了那种……类似脑电波的信号，强度在持续升高！”

　　透过厚厚的观察窗，可以看到被放置在特制样品台上的那块青铜碎片，表面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心跳般搏动着的幽绿色光芒。旁边的监测仪器上，代表异常生物电信号的曲线，正在疯狂地飙升！

　　“它在‘醒’过来！”吴时月扶着门框，感觉那股“饥饿”感瞬间放大了十倍，如同实质的触手，从实验室里蔓延出来，攫住了他的心脏，“它在找……‘养分’！”

　　言小时当机立断：“立刻切断所有能源供应！启动物理隔离程序！所有人撤离实验室周边！”

　　他知道，他们可能无意中，用现代科技的“激光”，充当了唤醒这头沉睡中“饥饿”怪物的钥匙。

　　而怪物，已经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