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悬辞

3、暖阳

　　日子像老宅檐下的雨，淅淅沥沥，悄无声息地漫过了三年。蒋越从当初那个缩在顾陌怀里、浑身是伤的三岁幼童，长成了六岁的小不点，眉眼间的怯懦淡了许多，皮肤养得白白嫩嫩，一双黑亮的眼睛依旧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看向顾陌时，总带着化不开的依赖，像只黏人的小尾巴。
　　顾陌已经十一岁，褪去了孩童的圆钝，身形抽高了些，穿着熨帖的校服，眉眼间依旧是温顺的模样，只是做事时多了几分大姐顾葳身上的沉稳。这三年里，他和蒋越几乎形影不离——早上把蒋越送到老宅附近的幼儿园，看着他被老师牵进教室才肯离开；放学后第一时间冲回家，书包都来不及放就去找蒋越；晚上写作业时，让蒋越坐在旁边的小书桌前涂鸦，自己则专注做题，偶尔抬头看一眼，见蒋越乖乖的，就会露出温柔的笑。
　　“哥哥！你回来啦！”顾陌刚推开家门，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怀里。蒋越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手里举着一张画满蜡笔痕迹的纸，“我今天画了我们俩，你看！”
　　画纸上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牵着手站在太阳下，一个涂成了白色，一个涂成了蓝色。顾陌认出白色是自己，蓝色是蒋越，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画得真好看，我们蒋越越来越厉害了。”
　　蒋越被夸得小脸通红，得意地把画纸递给他：“老师也夸我了！我把它放在你书包里，你明天带去学校给同学看好不好？
　　“好啊。”顾陌小心翼翼地把画纸折好，放进书包夹层，“晚上我给你讲新学的故事，好不好？”
　　“好！”蒋越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拉住顾陌的衣角，一步不离地跟着他走进房间。
　　这三年，顾家的氛围依旧冷寂得像浸在冰水里。母亲白湘云的身体时好时坏，大多时候还是卧在窗边的藤椅上画画，阳光透过薄纱窗帘落在她身上，像一幅安静的油画。她对蒋越不算亲近，却也不算排斥，偶尔会叫两个孩子过去，给他们分些进口的小点心，声音轻轻的：“慢点吃，别噎着。”
　　蒋越总是乖乖地接过，先递一块给顾陌，再自己拿着小口吃，嘴里还会软软地说：“谢谢顾妈妈。”
　　白湘云会淡淡笑一下，抬手摸摸他的头，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她心里装着太多事，身体的病痛、丈夫的疏离，早已耗尽了她对旁人的热情，对顾陌尚且做不到时刻关怀，更遑论一个捡来的孩子。
　　顾父依旧是个模糊的影子，常年泡在生意场，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要么在书房接电话处理工作，要么喝得酩酊大醉被佣人扶回房间。他对蒋越的存在仿佛毫无察觉，某次吃饭时，甚至随口问了一句：“这孩子是谁家的？”
　　顾陌刚想回答，就被顾葳打断了：“爸，是三年前阿汀带回来的，跟小陌作伴。”
　　顾父“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喝酒。顾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悄悄握住蒋越的手，低声说：“别在意，爸爸只是太忙了。”
　　蒋越摇摇头，小声回他：“我不在意，有哥哥就够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认真。在他小小的世界里，顾陌就是全部，其他人关不关心他，一点都不重要。
　　顾葳已经十八岁，考上了外地的名牌大学，却还是时常远程处理家里的生意。她每次回家，都会给顾陌和蒋越带些礼物，对顾陌会叮嘱几句学业，对蒋越则是淡淡的一句“要听哥哥的话”。她看得出来蒋越黏顾陌，但也只当是小孩子依赖熟人，没放在心上，只偶尔提醒顾陌：“别总带着他，让他自己多跟小朋友玩玩，学着独立点。”
　　顾陌嘴上答应着，行动上却依旧把蒋越护在身边。他知道蒋越在幼儿园里还是有些怯懦，不敢主动跟其他小朋友玩，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画画，只有等自己去接他时，才会露出开心的样子。他舍不得让蒋越孤单，只想多陪着他。
　　二姐顾汀的事业越来越红火，成了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小花，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一年到头也就春节能待上几天。每次回来，她都会给两个孩子带些时髦的玩具和衣服，对蒋越笑着说几句“又长高了”，语气客气又疏离，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晚辈。
　　三哥顾昇十三岁，比以前更痴迷于实验，房间里的瓶瓶罐罐堆得快没地方下脚。他偶尔从实验室里出来喝水，看到顾陌和蒋越，会点点头，然后就匆匆回去，连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老宅依旧是冷清的，连风吹过庭院里香樟树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但因为有了蒋越，顾陌的日子变得热闹起来。每天放学回家，迎接他的是蒋越甜甜的叫声和温暖的拥抱；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在庭院里放风筝、追蝴蝶，蒋越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划破老宅的寂静；晚上睡觉前，蒋越会缠着顾陌讲睡前故事，直到听着听着沉沉睡去，小手还会无意识地抓着顾陌的衣角。
　　蒋越的依赖是直白又纯粹的。顾陌去书房看书，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涂鸦，时不时抬头看看顾陌，确认他还在，就又低下头继续画；顾陌和同学打电话，他不会哭闹着打断，只是趴在旁边，眼睛紧紧盯着顾陌，等电话挂了，就立刻凑上去，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我们玩积木吧。”
　　有一次，顾陌的同学来家里找他玩弹珠，蒋越没有像以前那样哭闹着不让去，只是站在旁边，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和不舍。顾陌看出了他的心思，蹲下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玩？”
　　蒋越眼睛亮了亮，又摇摇头：“我不会玩。”
　　“我教你啊。”顾陌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院子里，耐心地教他怎么握弹珠、怎么瞄准。蒋越学得很认真，虽然总是输，却笑得格外开心。
　　同学看着他们俩，笑着对顾陌说：“你弟弟真黏你，跟你的小尾巴一样。”
　　顾陌笑了笑，心里暖暖的。他觉得有这样一个黏人的小尾巴，挺好的。
　　蒋越在其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巧又懂事。在顾夫人面前，他会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不吵不闹；在顾葳面前，他会主动把自己收拾好的玩具展示给她看，说：“大姐，我自己收拾的玩具。”；在佣人面前，他会礼貌地说“谢谢”“麻烦你了”，从不任性撒娇。
　　他只有在顾陌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会因为想吃的点心被吃完了而小声委屈，会因为玩积木搭不好而皱着小眉头，会因为顾陌稍微晚回来一会儿而红着眼睛问“哥哥你去哪里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占有欲，只知道顾陌是对他最好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想一直跟顾陌待在一起，想让顾陌一直陪着他。
　　这一年秋天，顾陌因为期中考试成绩优异，被顾父难得地表扬了一句，还得到了一块精致的电子表作为奖励。顾陌很开心，回到房间就把手表拿给蒋越看：“你看，这是爸爸送我的。”
　　蒋越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手表，眼睛里满是羡慕：“好漂亮。”
　　“给你戴戴。”顾陌把手表摘下来，戴在蒋越的手腕上。手表有点大，在他细细的手腕上晃荡着。
　　蒋越抬起手，盯着手表上跳动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哥哥，这个手表会说话吗？”
　　“不会呀，但它能告诉我们时间。”顾陌耐心地给他解释，“你看，现在是下午四点，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吃晚饭了。”
　　蒋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直戴着手表，连睡觉都舍不得摘下来。顾陌看着他宝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没有波澜，却处处透着温暖。顾陌和蒋越的羁绊，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深。顾陌觉得，蒋越的到来，让他冷清的童年多了一抹亮色，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陪伴；而蒋越觉得，顾陌是他的光，是他的依靠，有顾陌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
　　庭院里的香樟树又落了一地叶子，顾陌和蒋越蹲在地上，一起捡着形状好看的落叶，准备做树叶标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哥哥，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小船？”蒋越举起一片椭圆形的落叶，兴奋地说。
　　“像！我们把它粘在纸上，就叫‘小船远航’好不好？”顾陌笑着说。
　　“好！”蒋越用力点头，小手拿着胶水，小心翼翼地往树叶背面涂。
　　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他们还不知道，这样平静温暖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即将打破顾家的平静，也将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
　　此刻的他们，只沉浸在当下的快乐里，享受着彼此的陪伴。蒋越靠在顾陌的肩膀上，看着他认真粘树叶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永远和哥哥待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而这份纯粹的依赖，在不久的将来，会随着岁月的流转和命运的捉弄，慢慢变质，最终长成缠绕彼此的藤蔓，将两人紧紧捆绑，再也无法轻易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