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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灵魂守护者 ...

  •   第八章

      我重新回到了书架的最高处,
      这个属于我的、永恒的瞭望点。

      苏雯指尖残留的温热,
      仿佛还烙印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
      那一场雷雨之夜的波澜,
      如同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天空,
      在这个家里沉淀为一种更为澄澈、
      更为坚韧的平静。

      空气里,曾经弥漫的硝烟与窒息感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以及一种各自埋首 ,
      向共同目标潜行的静默力量。

      我的视角,依旧固定,
      但映入眼帘的世界,
      其色彩与律动,已悄然改变。

      那份被小雨重新填写、
      并被苏雯郑重签字的志愿表,
      像一枚投入时间之湖的石子,
      漾开的涟漪,重新规整了生活的流向。

      它不再是一纸充满对抗的宣言,
      而成了一份需要共同践行的、沉甸甸的契约。

      苏雯的时间之河,
      流速似乎加快了一些。

      社区屋顶花园项目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施工后期,
      她的电话依旧频繁,
      但谈论的内容更多是具体的植物配置、
      灌溉系统的调试、
      以及即将到来的开放日筹备。

      她的身影在家与社区之间穿梭,
      带回来的,除了疲惫,
      还有泥土、草叶的气息,
      以及眼眸中那抹因创造而愈发亮烈的光芒。

      她开始将更多花园管理的具体事务有条不紊地交接给热心的邻居志愿者,
      仿佛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航程,
      提前清理出航道。

      而小雨的时间溪流,
      则汇入了一段布满暗礁与激流的峡谷。

      美院附中的招生考试,
      不仅是专业技能的较量,
      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筛选。

      它要求的,不仅仅是喷薄的天才,
      更是精确到毫厘的技巧、扎实的功底,
      以及稳定如磐石的心理素质。

      画室,成了她的演兵场,
      她的炼狱,也是她的圣地。

      清晨,天光未亮,
      我就能“听”到画室里传来的削笔声,
      画板被移动的轻微摩擦声。

      夜晚,客厅的灯早已熄灭,
      唯有画室门缝下,
      那一线执着的光,常常亮至深夜。

      她不再摔打画笔,
      不再对不满意的画作发出焦躁的低吼。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沉默与专注。

      透过那扇偶尔开启的门,
      我能瞥见内部的景象。

      狼藉已被收拾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而紧张的秩序。

      画架林立,
      上面夹着未完成的素描、色彩稿、设计构图。

      墙上贴满了大师作品的印刷品,
      以及她自己反复修改的草图。
      废弃的画稿堆积在角落,
      像一层层沉积岩,
      记录着一次次失败的探索和一次次重新站起的勇气。

      她的身影,
      在画架前,常常一坐就是数小时。

      肩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僵硬,
      捏着画笔的手指,
      指尖被各种颜料浸染得五彩斑斓,
      甚至磨出了薄薄的茧。

      我看到过她对着一个石膏像素描,
      反复修改光影关系,直到窗外夜色深沉;
      看到过她为了调出一种理想的灰调子,
      浪费掉大半管昂贵的颜料,
      眉头紧锁,眼神却亮得吓人。

      苏雯,
      则扮演着那个沉默的、
      却无处不在的后勤官与定锚点。

      她不再就专业问题发表任何意见,
      那是她知识领域的盲区,
      她给予女儿完全的信任。

      她的支持,
      体现在更具体、更细微的地方:
      精心搭配的营养餐食,
      总是适时出现在餐桌上的温热的牛奶,
      悄悄更换的更明亮、更护眼的画室灯管,
      以及堆放在小雨书桌角落的、
      最新上市的品牌画材——
      那总是能在小雨因为材料受限而苦恼时,
      带来及时的惊喜。

      她们之间的交流,
      变得简洁而高效,
      围绕着“吃饭”、“休息”、“进度”展开。

      然而,
      在那看似平淡的日常之下,
      涌动着一种更深层的情感连接。

      有时,深夜,苏雯会端着一杯水,
      轻轻推开画室的门,并不进去,
      只是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低声说一句:“别太晚。”
      小雨或许只是“嗯”一声,
      头也不抬,但画笔挥动的节奏,
      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舒缓。

      我能感受到,
      小雨在飞速地蜕变。

      那种少年人特有的、带着毛刺的锐气,
      正在被一种更内敛、更坚实的力量所取代。

      她的眼神,在疲惫之下,
      是燃烧的、专注于一点的火焰。

      她的画作,我虽无法窥其全貌,
      但从那偶尔被拿出来放在客厅光线下方端详的完成品来看,
      那些曾经肆意张扬的色彩和线条,
      开始被一种更严谨的构成、
      更微妙的光影层次所约束和升华。

      激情仍在,但已被理性锻造成更锋利的刃。

      然而,通往卓越的道路,从不平坦。
      瓶颈期,如同幽灵,
      在一个看似顺利的午后,悄然而至。

      那是一个周末,阳光很好,
      客厅里漂浮着慵懒的光斑。

      小雨已经在画室里关了一整天。

      起初,还能听到画笔稳定的沙沙声,
      但渐渐地,声音变得迟滞,继而停顿。

      长时间的寂静后,
      传来画纸被猛地揉成一团的刺耳声音,
      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

      苏雯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阅读一份社区花园的最终方案。

      她翻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抬起头,目光投向画室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但她没有动,没有出声询问,
      只是将那份担忧,
      无声地压在继续翻动的纸页之下。

      画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画架被拖动的声音,
      颜料盒盖子被重重合上的声音,
      最后,
      是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极度挫败的低吼。

      然后,门被猛地拉开。

      小雨站在门口,头发凌乱,
      脸上、衣服上沾满了斑斓的颜料。

      她的眼睛通红,
      里面不再是专注的火焰,
      而是一片被失败灼烧后的灰烬与茫然。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画纸,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画不出来了……”她的声音嘶哑,
      带着崩溃的边缘的颤抖,
      “怎么画都是垃圾!都是死的!形是准的,色是对的,可就是……就是没有灵魂!没有那种……那种‘东西’!
      ”她说不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那恰恰是艺术最核心,
      也最难以捕捉的精髓。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像一只折翼的鸟,
      所有的斗志和坚持,
      似乎在那一刻被消耗殆尽。
      “妈,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行?也许你说的对,我就是在逃避,我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这是自志愿表风波后,
      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彻底的脆弱和自我怀疑。

      苏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她没有立刻安慰,
      也没有用空洞的鼓励去敷衍。

      她站起身,走到小雨面前,
      平静地注视着她满是泪痕和颜料的脸。

      “去洗把脸。”苏雯的声音很温和,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然后,换身衣服,我们出去。”

      小雨茫然地看着她,
      似乎无法理解这个指令。

      “出去?”她重复道,声音干涩。

      “对,出去。”苏雯的语气斩钉截铁,
      “离开这间画室,离开这些让你喘不过气的线条和颜色。现在,立刻。”

      她没有给小雨反驳或沉溺的机会,
      直接转身,去衣帽间拿出了两人的外套。

      二十分钟后,她们离开了家。
      门关上的轻响,
      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回荡。

      我从高处俯瞰着骤然空荡的客厅,
      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画室门口,那几团被废弃的画纸,
      像战场上遗落的伤痕,
      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无声战役。

      她们去了哪里,我无从得知。
      我只能在我的方寸之间,等待,并想象。

      时间缓慢地流淌。
      夕阳西斜,将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时,
      门锁终于再次传来转动的声音。

      她们回来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
      是她们手中提着的、
      鼓鼓囊囊的几个大型料袋。
      袋子里不是画材,也不是日用品,

      而是——各种形状、各种质地的……“破烂”。

      有被海水冲刷得光滑圆润,
      带着天然孔洞的浮木;
      有锈迹斑斑、呈现出奇异肌理的铁皮罐;
      有几块颜色沉郁、边缘破碎的旧城砖;
      甚至还有几枝干枯的、
      形态遒劲的芦苇和莲蓬。

      小雨的脸上,
      泪痕和沮丧已荡然无存。

      虽然眼睛还有些微肿,
      但那双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闪烁着一种新奇而又兴奋的光芒。

      她的脸颊被外面的风吹得红扑扑的,
      身上沾染的不再是单一的油画颜料,
      而是泥土、海水的微咸气息,
      以及一种……属于广阔天地的、
      鲜活的生命力。

      苏雯跟在她身后,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

      她看着小雨像献宝一样,
      将那些“破烂”小心翼翼地陈列在客厅靠近阳台的空地上,
      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我们去了海边废船厂,又去老城区拆迁的巷子里转了转。”
      苏雯像是在对我,
      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解释,
      声音里带着行走后的微喘,
      “她需要触摸一些……不一样的时间。”

      那天晚上,
      画室的门没有再紧闭。

      小雨甚至没有立刻开始画画。

      她蹲在那堆“破烂”中间,
      用手指细细触摸浮木的纹理,
      观察铁锈的层次,
      摆弄那些枯枝的形态,眼神专注,
      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的天书。

      接下来的几天,
      画室里的氛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那种苦大仇深的紧绷感消失了。

      小雨开始对着那堆捡来的“宝藏”画速写,
      不是严谨的素描,
      而是捕捉其神韵、感受其质感的随意勾勒。

      她尝试将一块锈铁片的肌理拓印到画布上,将浮木的形态解构重组进她的构图。

      她甚至敲下了一小块旧城砖,
      研磨成粉末,混入丙烯颜料,
      寻求一种历史沉淀般的独特色彩。

      她的画作,
      似乎被注入了一种原始的、粗粝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力量。
      那种她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灵魂”,
      仿佛就在这些被时间洗礼过的物件中,
      悄然苏醒,并顺着她的画笔,
      流淌到了画布之上。

      备考的日子,依旧紧张忙碌,
      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瓶颈之气,已然被冲破。

      重要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

      美院附中组织了一场为期三天的考前封闭式强化集训营,名额有限,竞争激烈。

      小雨凭借之前打下的基础和近期突破后的亮眼表现,成功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出发的前夜,
      家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的氛围。

      小雨仔细地收拾着画具,
      检查每一种颜料是否充足,
      每一支画笔是否完好。

      她的动作沉稳,眼神里没有了彷徨,
      只有一种迎接挑战的镇定。

      苏雯则默默地为她准备着行李,
      从换洗衣物到常备药品,细致入微。

      她没有过多叮嘱,
      只是将一份打印好的集训营日程和注意事项,轻轻放进了小雨的背包侧袋。

      第二天清晨,
      小雨拖着装满画具的行李箱,站在门口。
      晨光透过门廊的窗户,
      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她回过头,看了苏雯一眼。

      “妈,我走了。”

      苏雯走上前,伸出手,并非拥抱,
      而是轻轻地、
      极其郑重地替小雨理了理额前的一缕碎发,又将她的衣领抚平。

      “去吧。”她只说了一句,
      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门轻轻合上。家里,瞬间只剩下我和苏雯。

      巨大的寂静,
      如同潮水般涌来,
      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这种静,与母女冷战时的死寂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被抽走了活力核心后的、空洞的静。
      苏雯独自站在客厅中央,站了许久。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空荡的餐桌,
      扫过安静得有些陌生的画室门,
      最后,落在我身上。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将我取下,
      只是静静地凝望着。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担忧,
      没有不舍,也没有明显的期待。

      那是一种极度放空的状态,
      仿佛所有的情绪和力量,
      都在刚才那句“去吧”之后,
      被一同带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苏雯的时间,
      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她依旧按照习惯起床、
      做饭、去社区、工作。

      但一切行为,都像是失去了伴奏的独舞,
      显得格外缓慢和……孤单。

      她吃饭时,
      对面不再有那个时而兴奋、时而抱怨的女儿;
      她坐在沙发上看书时,
      不再有画室里传来的、代表生命律动的画笔声作为背景音。

      她甚至很少打电话,
      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着。

      有时,我会发现她停下手中的事情,
      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
      仿佛在透过遥远的距离,
      感知着女儿在那座陌生城市、那个激烈战场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笔落下。

      她变得异常敏感。
      手机任何一点轻微的提示音,
      都会让她立刻拿起查看。

      当看到并非小雨的消息时,
      她会微微停顿一下,
      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但那瞬间眼神里细微的失落,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在我心中漾开清晰的涟漪。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我这个凝固的坐标,
      与苏雯那流动的、
      却在此刻被无形牵挂所束缚的生命之间,
      那根坚韧而细微的连线。

      我们共同守护着这个空置的巢穴,
      等待着雏鸟的第一次试飞归来。

      第三天下午,天空阴沉,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敲打着窗户,
      如同计数着时间的秒针。

      苏雯没有出门。

      她坐在书房里,
      对着一份打开的图纸,却久久没有动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频率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突然,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
      发出不同于寻常信息提示的、
      连续而急促的震动声。
      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苏雯几乎是瞬间就拿起了手机。

      当她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时,
      她的脊背不易察觉地挺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头发,
      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的脸。

      “妈!”小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带着明显的喘息,
      以及一种无法抑制的、极度兴奋的颤抖,“我……我拿到了!‘优秀营员’!导师说我的综合评分在前五!妈,你听到了吗?”

      她的语速很快,
      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
      敲碎了连日来笼罩在苏雯周身的、
      那层无形的紧张外壳。

      苏雯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眼眶,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迅速泛红了。
      但她极力控制着,
      嘴角微微抽动,
      最终,
      化作一个极其复杂、却又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巨大的释然,
      有汹涌澎湃的骄傲,
      有看到孩子攀上险峰后发自内心的狂喜,
      更有一种……一种几乎要落泪的冲动。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异常沙哑,
      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又充满了力量,
      “小雨,你真棒。”

      她重复着,
      目光紧紧盯着屏幕,
      仿佛想穿透电波,
      亲眼看到女儿此刻闪闪发光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屏幕里,
      小雨的背景似乎是在集训营的走廊或者宿舍,光线明亮,人影攒动。

      她的脸上洋溢着汗水与油彩混合的光泽,
      头发随意地扎着,有些凌乱,
      但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
      充满了自信与征服挑战后的酣畅淋漓。

      她们没有说太多话,
      大部分时间,只是苏雯微笑着,
      听着小雨兴奋地,
      叽叽喳喳地描述着这三天发生的种种——
      苛刻的导师、强大的对手、
      一次差点失败的色彩测试、
      以及最后那幅让她绝地反击的创作画……

      苏雯一直听着,不时点头,
      眼神里的光芒,温柔而坚定。

      视频通话结束后,
      苏雯握着手机,在书桌前又坐了很久。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一缕微弱的夕阳金光,
      顽强地穿透云层,
      恰好落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
      走到客厅的中央,环顾着这个家。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这一次,她走了过来,
      踮起脚尖,将我取下。

      她没有擦拭,
      只是用双手捧着我,走到阳台。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天边,一道淡淡的彩虹若隐若现。

      她低头,凝视着相片中的我们,
      凝视着那个永恒的、无忧的夏天。

      她的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过我的笑容,点过她自己年轻的脸庞,
      最后,
      长久地停留在那个豁牙的小女孩脸上。

      “你看,”她低声说,
      声音轻得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
      更像是对遥远时空中的那个男人诉说,
      “我们的女儿,她正在长大。她走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稳,还要远。”

      她的声音里,没有伤感,
      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欣慰与自豪。

      那一刻,我仿佛感到,
      相片中我那凝固的笑容,
      似乎也变得更加深邃,更加柔软。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瞬间的欢愉记录,
      而是穿越了漫长时光,
      对此刻、对未来的、
      一种无声的祝福与确认。

      苏雯将我重新捧回客厅,
      却没有立刻将我放回书架顶端。

      她走到小雨的画室门口,推开门。

      画室里,
      依旧堆满了画材和那堆“宝藏”,
      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正中央的画架上,
      蒙着一块布,下面盖着的,
      应该是她出发前最后的练习之作。

      苏雯走进去,环顾四周,
      目光扫过每一支画笔,每一管颜料,
      仿佛在阅读女儿过去几个月奋斗的史诗。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
      桌面上,摊开着几本素描本。

      她轻轻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翻看着。
      上面是密集的练习草图,
      构图分析,色彩笔记,还有……一些随手的、情绪化的涂鸦。

      在一页角落,她停了下来。

      那里用铅笔淡淡地画着一幅小画。
      画面上,是一个女性的侧影,
      站在一个相框旁,
      相框里是三个笑容灿烂的人。

      女性伸出的手,
      正轻柔地拂过相框的玻璃。
      画的旁边,有一行细细的小字:

      “你们,是我的来路,也是我的铠甲。”

      苏雯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低下头,
      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素描本页上,
      停留了很长很长时间。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
      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的清明。
      眼中残留的水光,
      如同被彩虹映照过的露珠,
      折射出温柔而强大的光芒。

      她站起身,拿着我,走出画室。
      然后,她再次踮起脚尖,庄重地、稳稳地,将我送回了书架的最高处。

      这个位置,视野依旧开阔。
      我能看到窗外雨后初霁的明朗天空,
      看到客厅里流动的、温暖的光线,
      看到阳台上苏雯新插的、
      沾着水珠的鲜花,
      也即将能看到,
      那个满载着收获与成长归来的少女身影。

      我知道,
      短暂的分离即将结束,
      这个家将迎来它新的热闹与活力。

      而前方的道路,
      依然漫长,布满未知的挑战。

      但经过这一次的淬炼,
      某种更坚实的东西,
      已经在这对母女之间,
      在这三个被爱联结的灵魂之中,深深扎根。

      风,会继续带来远方的消息;
      光,会继续照亮她们探索的脚步。
      而我,这片被定格的时光,
      这枚沉默的坐标,将一如既往,留守于此。

      在我的方寸之间,
      以我最恒久、最安静的方式,
      凝视着,祝福着,陪伴着。

      直到,所有的来日,
      都化为同样璀璨的、凝固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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