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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改变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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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深秋的寒意浸透了这个家,
也浸透了我这虚无的存在。
时间对我失去了刻度,
日升月落,只是窗外光影的徒然流转。
我的整个世界,
缩小成了苏雯和小雨的身影,
她们每一次呼吸的凝滞,
每一次眼眶的泛红,
都在我灵魂上刻下新的烙印。
我像一团被困在旧相框里的雾,
徒劳地跟着她们移动。
直到我发现,
当那蚀骨的悔恨与守护的执念沸腾到极致时,
我这稀薄的意识,
竟能对现实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搅动。
这感觉,如同用一缕风去推动生锈的门轴。艰难,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转机出现在苏雯焦头烂额之际。
一份关乎公司存亡的补充合同不翼而飞,
没有它,不仅尾款遥遥无期,
更可能面临巨额索赔。
我看着她翻箱倒柜,
指甲在翻阅文件时因用力而微微劈裂,
听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从强自镇定到几乎失控的哽咽。
我知道它在哪儿。
我记得那天她拿回合同,
我顺手将它塞进了书柜第三格那本蒙尘的《建筑规范》里,还曾出声提醒。
彼时她正忙于回复邮件,
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看,记忆在我死后变得如此清晰,
仿佛是一种残酷的补偿。
那本厚厚的规范就在那里,
沉默地矗立着,
离她不过三步之遥,
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我“飘”到书柜前,
将全部的意识凝聚,
如同压缩一团气体,
死死“盯”着那本书的书脊。
推动它?那是痴心妄想。
我只能将意念化作一根无形的手指,
对着那略微凸出的文件袋边缘,
进行着绝望而持续的叩击。
一秒,十秒,一分钟……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
我的感知在一点点模糊,
仿佛灵魂的碎屑正在剥落。
但我不能停。
那文件袋仿佛重于千钧,
又似乎轻若鸿毛。
终于,在某个临界点,
文件袋的末端极其轻微地向外翘起了一毫米,
随即失去了那微弱的平衡,
从两本书的夹缝中滑脱,
轻飘飘地坠落,
掉在了下方一堆过期的杂志上。
“啪。”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
却如同惊雷。
苏雯猛地抬起头,
视线精准地投向声音的源头。
她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疲惫,
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她站起身,走过来,弯腰拾起那个文件夹。当她看清封面上的字时,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
她缓缓回头,
目光扫过空荡死寂的书房,
嘴唇翕动了一下,
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的呢喃,
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怎么会?我明明……找过这里……”
那一刻,
一股巨大的、近乎撕裂的慰藉席卷了我。
我“做到”了!
尽管代价是感知又褪色了一分,
记忆里小雨咿呀学语的声音似乎更遥远了一些。
但这远远不够。
一份合同,
只是堵住了即将决堤的洪水的一个小口。
生活的重压,依旧如影随形。
我窥见她的困境,
听到她与合伙人电话里难掩的焦虑。
一个被遗漏的、看似不起眼的老旧小区改造项目招标信息,或许是喘息之机。
我需要让她“看见”。
那晚,
她蜷在沙发角落,
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平板电脑屏幕,
眼神空洞。
我悬浮在她身侧,
将残存的力量再次汇聚,
如同操控一个精细却无比迟钝的提线木偶。
我的“意念”附着在她拿着平板的手腕上,
引导着,施加一个微小到极致的侧向的力。
一次,两次……屏幕只是微微晃动。
她蹙眉,甩了甩手腕,
以为是疲惫导致的痉挛。
第三次,
我几乎感到自己就要彻底消散的前一刻,
她的指尖终于在一个下滑的动作中,
无意间点中了那个隐藏的链接页面。
招标公告的标题,赫然跳入眼帘。
她怔住了。
随即,身体微微前倾,
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种我久违的光——
那是专注于生存、专注于未来的光。
她立刻拨通了电话,
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丝急切与希望:
“老张,快看邮箱!我找到一个项目,或许我们能争一争……”
看着她侧脸被屏幕光映出的微弱光彩,
我心口的剧痛似乎缓解了半分。
可随之而来的,
是更深的虚脱感,
仿佛我的存在,
正以这种方式加速燃烧。
而小雨,我的小雨。
她的悲伤是无声的海啸,将我淹没。
她不哭不闹,只是更紧地抱住那个我送的、耳朵已经开线的毛绒独角兽,
仿佛那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联结。
又一个深夜,
她终于在被泪水浸湿的梦中睡去,
独角兽被她死死箍在怀里,
那只开线的耳朵耷拉着,
露出刺眼的白色填充棉。
针线盒就在书桌抽屉里。
我回想苏雯缝补时的姿态,
将意念聚焦于那根细小的针,
那卷柔软的线。
这比推动文件难上千倍万倍。
引导线头穿过针眼,
就如同在飓风中穿针引线。
无数次失败,无数次重聚意念,
那线头才颤巍巍地、侥幸地钻了过去。
接下来,是更漫长、更消耗的凌迟。
我一针,一针地,“缝合”着那个破口。
每一针都抽走我一部分存在感,
记忆的底色在加速褪去,
我甚至要拼命回想,
才能记起苏雯婚礼上穿的是否是那件她最爱的旗袍。
晨曦微露时,
那丑陋如蜈蚣般的针脚终于将破口勉强收拢。
我几乎完全透明,
轻得快要漂浮到天花板上去。
小雨醒了。
她习惯性地去摸独角兽的耳朵,
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突兀的缝合痕迹时,
她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
她捧着独角兽,
在渐亮的天光下反复查看,
小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的奇迹感。
她没有叫妈妈,
只是把脸深深埋进那只被“修复”的玩偶里,用带着睡意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轻轻说:
“是你吗……爸爸?”
那一刻,
初升的阳光恰好透过窗帘缝隙,
在她柔软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灵魂的剧痛与极致的虚脱交织。
但我“站”在那里,
在这片令我痛苦的虚无中,
清晰地感知到,
某种东西,已被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