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我遗忘》特深沉

3、破裂的茉莉

　　第三章

　　我的“力量”在缓慢增长，
　　或者说，是我更熟练于如何榨取自己。

　　我能更频繁地制造一些“巧合”：
　　让苏雯在出门前“偶然”看到那封被忽略的重要邮件——我引导她无力的手碰掉了无线鼠标，屏幕亮起，标题刺目；
　　让小雨“幸运”地找到她以为永久遗失的、
　　夹着父亲照片的书签——我耗费半宿，
　　让书页无风自动，
　　直至它从厚重的词典中滑落，像一片枯叶，停在她晨读的桌角。

　　但我清醒地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强大。
　　每一次干预，都像是在燃烧灵魂的本源。
　　我变得极易“疲倦”，
　　需要更长久地飘荡在她们周围，
　　像一株濒死的植物，
　　从她们逐渐平稳的呼吸间，
　　汲取一丝微薄的、维持存在的慰藉。

　　真正的危机，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毫无征兆地爆裂。

　　青春的尖锐叛逆与母亲沉甸甸的压力，
　　如同两股失控的电流，悍然相撞。

　　起因渺小得可笑——小雨想去新开的书店，苏雯要求她先完成堆积的功课。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你的眼里只有工作！以前是！现在也是！”小雨的尖叫带着哭腔，积压太久的委屈决堤而出。
　　苏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丈夫离世、公司重担、独自支撑的艰辛瞬间将她吞没。
　　“我不在乎你？如果我不在乎，这个家早就散了！我每天挣扎是为了谁？！”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嘶哑而破碎。

　　话语化作锋利的碎片，
　　在空气中互相投掷，
　　将彼此割得血肉模糊。
　　“我恨你！”小雨嘶喊着，
　　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猛地撞开家门，冲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苏雯追到门口，
　　脚步因极致的愤怒与虚弱而踉跄，
　　只能徒劳地扶着冰冷的门框，
　　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仿佛被黑暗吞噬。

　　我的心骤然缩紧！

　　小雨跑去的方向，
　　是那条车流不息的主干道！
　　而她此刻情绪决堤，根本看不见危险！

　　意识先于一切，
　　我“追”了上去，
　　速度超越物理的束缚，
　　瞬间便悬浮在她上空。

　　她哭着，奔跑着，
　　毫无征兆地冲上斑马线——另一侧，
　　一辆满载的货车正加速驶来！

　　刺耳的喇叭声撕裂空气。
　　小雨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
　　身体却像被钉住，僵在原地。

　　来不及了！
　　苏雯绝望的惊呼从后方传来。

　　那一瞬，没有权衡。
　　我所有的意念、存在、爱与牵挂，
　　疯狂地压缩成一个点——阳台边缘，
　　那盆苏雯精心照料、开着零星白花的茉莉。

　　推下去！
　　用我全部的灵魂，推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
　　灵魂被生生撕扯开来的剧痛贯穿了我。
　　仿佛我的核心正在崩解，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
　　那盆茉莉猛地从栏杆上倾覆，
　　带着泥土、瓦砾和细碎的白，
　　砸在小雨前方几步之遥的人行道上！

　　“砰——！”
　　碎裂声清脆而暴烈，
　　如同按下了世界的暂停键。

　　飞溅的泥土与碎片阻断了小雨向前的脚步，也惊得货车司机猛打方向盘，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噪音，
　　车身险险擦着路边掠过。

　　小雨停住了，
　　呆立原地，
　　怔怔地看着脚边狼藉的残花与碎瓷。

　　追来的苏雯终于赶到，
　　一把将失魂落魄的女儿死死箍进怀里。
　　她的身体因后怕而剧烈颤抖，
　　所有责备都化为乌有，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压抑不住的痛哭。

　　我悬浮在半空，
　　感觉自身的存在——如果那还能被称为存在——变得如透明薄纱，稀薄得几乎要融进光线里。
　　记忆的碎片加速流逝，
　　某个瞬间，
　　我甚至短暂地遗忘了苏雯的名字，
　　只记得那张带泪的脸，让我心痛如绞。

　　代价惨重。
　　但，值得。
　　她们在街边相拥哭泣的身影，
　　比任何争吵都更具冲击力，
　　也更深地连接了彼此撕裂的心。

　　那晚，我没有再“做”任何事。
　　只是寂静地漂浮在客厅角落，
　　看着苏雯和小雨依偎在沙发上，
　　第一次没有争吵，
　　只有低哑的交谈和断续的抽噎。

　　苏雯用颤抖的手指为小雨拭泪，
　　小雨则将头深深埋进母亲单薄的怀抱，
　　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对不起”。

　　那盆摔得粉碎的茉莉，
　　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也是一个沉重的转折。

　　自那以后，某种坚冰开始缓慢消融。
　　苏雯开始刻意提早归家，
　　小雨似乎也悄然成长，
　　会在母亲晚归的夜里，
　　在玄关留一盏温暖的小灯。

　　她们依然会想起我，谈起我。

　　但泪水不再那么频繁，偶尔，一丝久违的、微弱的笑意会重新爬上她们的嘴角。

　　她们正在学习与巨大的悲伤共存，
　　学习在失去我的世界里，
　　重新搭建生活的轮廓。

　　而我，
　　感受着自己愈发淡薄、几乎难以维系的存在，
　　看着她们相互搀扶，
　　步履蹒跚却坚定地，
　　走向那个终将不再需要我庇护的未来。

　　心底那片荒芜彻骨的疼痛里，
　　竟也挣扎着，生出了一丝微弱的、
　　名为“欣慰”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