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不语》南瓜邮差

3、孤僻的少女与神秘的访客（上）

　　第三章：孤僻的少女与神秘的访客（上）

　　渡鸦镇善于遗忘，也善于掩盖。瑞雯究竟是何时、又如何出现在镇上的，成了一个模糊的谜。没有预兆，没有来历，她像被风偶然吹来的种子，落在了教堂前的草地上。

　　发现她的，是正在捏泥人的索菲娜。那时的咿呀呀，泥点子还像雀斑一样欢快地缀在裙摆上。

　　夕阳正浓，光线穿过教堂屋顶的十字架，将一道狭长的、近乎圣洁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光影之中，立着一个穿着纯黑连衣裙的少女。她静默着，如同一尊被遗落的中世纪雕像，眼神虚无。

　　“喂！你一个人站在这干什么呢！”咿呀呀抬起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湿泥，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稚嫩。

　　没有回应。少女对声音置若罔闻，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咿呀呀可看不惯有人在她面前扮演木偶。游戏之外，装神弄鬼是可耻的。她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垂在裙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沿着指尖刺入，激得咿呀呀猛地打了个寒颤。不知是不是这股寒意弥漫到了外界，让大自然也打了个喷嚏，一阵邪风毫无缘由地呼啸而起，惊动了教堂屋檐上栖息的渡鸦，翅膀扑棱着割破了天空的宁静。

　　“走！我们去找希尔德神父！”咿呀呀攥紧了那只冰冷的手，语气里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有种接手了一件新奇玩具的固执。她不容分说地牵着这个失魂的少女，走向了神父的住处。

　　两个小女孩，一个活泼得像跳动的火焰，一个沉默得像凝固的暗影，一前一后地走在镇子的小路上。这本活泼可爱的景象，却被一股恶意所侵蚀。

　　“那个怪胎牵着谁呢？”
　　“不知道，看起来她身后那个孩子很虚弱。”
　　“八成也是被那个怪胎打了一顿吧。”

　　窃窃私语从门缝里、窗棂后渗出来。他们毫不避讳地用“怪胎”指代索菲娜，恶意的揣测轻飘飘地落下，砸在一个孩子身上，沉重得让空气都变得烦闷。

　　希尔德神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他打开门，门外是两张截然不同的稚嫩面孔。

　　“索菲娜？真是稀客，快进屋里来，还有身后这位是？”神父侧身将咿呀呀拉进屋内，目光疑惑地落在那个陌生的苍白少女身上。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神父，”咿呀呀像展示一件捡来的奇特物品，“这个人我从没在镇子上见过！”

　　神父围着女孩缓缓走了一圈，像在审视一件失物。“你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你的教堂前。”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那的吗？”
　　“咿呀呀，我可不知道，”她模仿着大人的样子耸耸肩，“估计又是哪个大人扔在那的吧。”

　　“索菲娜，你该管好自己的嘴。”神父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没有来由的说法，被上帝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咿呀呀，上帝也救不了孤苦伶仃的女孩吗？”咿呀呀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希尔德神父一时语塞，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挥了挥手，想要驱散这令人不适的对话，最终只喃喃道，这事必须上报给镇子决定。

　　渡鸦镇的官僚机器，在处置“麻烦”时总能高效得惊人。居民大会迅速召开，安德森夫人和镇长端坐上位，像两位审判官。

　　“要我说，应该把那孩子上报到市里去。”一位镇民忧心忡忡地开了腔。
　　“市里？”立刻有人激动地反驳，“几个月前那个‘怪胎’进来，上报的结果是什么？漫无止境的等待！最后还不是丢给了老寡妇！”

　　“我们已经说过了，索菲娜的事，不再讨论。”镇长敲了敲桌面，试图维持秩序。

　　会场陷入了沉默，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科特先生，你们怎么想？”安德森夫人将目光转向那对新婚的夫妇。

　　科特先生像苍蝇般搓着手，紧张地站了起来。“尊敬的夫人，我们觉得……再上报，会给上面留下不好的印象……换句话说……是丢人。”他顿了顿，眼睛似贼般地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希尔德神父身上。“所以我觉得，或许……应该像对待那个怪……索菲娜一样，找个人收留她。我看，希尔德神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指责声、推诿声、幸灾乐祸的笑声混作一团。希尔德神父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浪推上岸的鱼。

　　镇长用力敲着桌子，才勉强压下喧嚣。安德森夫人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神父：“您意下如何？”
　　“可是，我从未有过育儿经验啊？”神父摊开手，脸上写满了无奈的窘迫。
　　“大家谁又不是第一次呢！”台下不知谁喊了一句，引来一阵躁动的哄笑。

　　当然，我们可怜的希尔德神父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将女孩接回，不久后，又自己购置木料，在教堂旁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这就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他牵着女孩的手站在新房前庆祝。

　　他为她办理了居住证明。看着文件上“渡鸦镇”三个字，他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瑞雯。

　　希尔德神父送瑞雯去了镇上的小学，并委托咿呀呀做她的“领航手”。

　　“这个瘦瘦的大高个，不善运动，走路老是摔倒。”
　　“这个长得宽宽的，脸上还有雀斑的人，喜欢和别人分享食物。”
　　“那边的几个人，喜欢抱团在一起，然后欺负别人。”
　　“还有这个黄头发的男生，他叫彼得……他人还不错。”

　　咿呀呀牵着瑞雯，像介绍景点般，对周围的人群指指点点。第一堂课，老师让瑞雯自我介绍。然而瑞雯只是长时间地沉默，最后安静的鞠了个躬。这是神父此前千叮万嘱她的——如果实在不想说话，就对大家鞠个躬。

　　“我的天啊，又来一个‘神经病’。”
　　“可不是吗，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吧？”

　　课后的议论，像密集的蚂蚁爬上了脊背，看来瑞雯的融入过程并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了。放学路上，几个男生堵住了瑞雯。嘲弄，推搡，他们想用暴力撬开她的嘴，证明她并非哑巴。

　　瑞雯依旧一言不发，连一声吃痛的闷哼都吝于给予。

　　“嘭！”

　　一本硬皮书精准地砸在带头男孩的背上。是咿呀呀。她不知何时已跟在后面，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幼兽。
　　“不好，更麻烦的家伙来了。”一个男孩嘀咕道。
　　“快走吧，免得和两个怪咖打交道。”人群顷刻散去，只余下尘土。

　　咿呀呀捡起书，习惯性地去牵瑞雯的手，想拉她回家。但这一次，瑞雯的脚像生了根。

　　“怎么了？被刚刚那群人吓得动不了了？”咿呀呀拍着胸脯，“别担心了，他们比路上的野猫还胆小！”

　　瑞雯紧闭的嘴唇，像一枚终于成熟的花蕾，缓缓绽开。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她的声音很轻，却贯穿心灵。

　　咿呀呀愣住了。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瞬间融化，被一种罕见的、思考的茫然所取代。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她被瑞雯突如其来的开口吓到了。

　　“因为……”她搜刮着肚肠，终于从声带里抖出一句话，“我们是朋友吧，我想。”

　　瑞雯轻轻歪了歪头，眼中是纯粹的疑惑。

　　“因为，你和我……”咿呀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下半句，“都很‘孤独’……所以我们是一样的……朋友。”

　　“孤独？”

　　瑞雯重复着这个词，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裂开了一道微光。连树梢上那只渡鸦，也仿佛认同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