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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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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白宁南来的时候,沈治正在书房里对着那些证据发呆。
“听说你去找了个大师?”白宁南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真可爱,我亲爱的哥哥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
沈治抬起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宁南走进来,把酒杯放在桌上:“法律上,你是我哥哥。情感上,你是我爱人。□□上,我们上过很多次床。还需要更详细的解释吗?”
“我不相信。”沈治说,“我不相信我会和自己的弟弟...”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白宁南打断他,“我是被收养的。你知道为什么江家要收养我吗?”
沈治摇头。
“因为你。”白宁南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你有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我的骨髓刚好匹配。他们收养我,是为了救你。”
沈治感到一阵反胃:“所以我是用你的骨髓活下来的,然后我还把你...?”
“不是‘还’,是‘就’。”白宁南靠近他,手指抚过他的脸,“你痊愈后,回到江家。我看着你,这个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这个我付出了巨大痛苦才救回来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所有,而我必须经历磨难才能勉强站在你身边。”
“你恨我?”
“曾经恨过。”白宁南承认,“所以十年前,我做了件坏事。那时候我才七岁,你刚回到江家不久。我带你去了很远的林城,把你丢在了那里。”
沈治的呼吸一滞。
“我以为这样我就安全了,就能拥有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白宁南继续说,“但江家从未停止寻找你。八年前,他们终于找到了线索。我害怕你回来后会说出真相,就...安排了一场意外。”
“你杀了我?”沈治的声音在颤抖。
“我以为我杀了江恍。”白宁南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但回来的人告诉我,死的是一个叫沈治的人。而你,江恍,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沈治想起那份车祸报告。2013年7月19日,沈治死亡。而江家寻回独子的新闻是在七月底。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很奇怪。”白宁南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我试探你,发现你分不清蓝色和绿色——江恍是蓝绿色盲,但据我所知,沈治不是。所以我确定,回来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江恍,而是有人假扮的。”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因为我累了。”白宁南轻声说,“我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我偷来的生活,别人偷来的身份。我们都是小偷,都在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后来我发现,你和我是同一种人——都在为某个遥不可及的东西付出一切。”
“所以你就接受了这个假江恍,还和他...”
“还和他相爱?”白宁南笑了,笑里有泪,“不,我们从未相爱。那只是表演,给外人看的表演。真正的你,心里只有一个人。”
“沈治。”沈治脱口而出。
白宁南点头:“我查过他,沈治。一个孤儿,聪明、隐忍、深情。他爱江恍胜过自己的生命。当江恍被寻回时,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江家的少爷,所以选择离开。但在离开前,他得知了江恍有危险——我安排的危险。他去警告江恍,却在路上出了车祸。”
沈治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所以沈治是为了救江恍才死的?”
“也许。”白宁南说,“但故事还没完。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真正的江恍,其实从未被找回。”
“什么意思?”
“我安排的人说,那天确实有两个少年。一个死了,一个消失了。死的是沈治,消失的是江恍。但不久后,一个自称江恍的人出现了,他拥有江恍所有的记忆,通过了所有的测试,甚至知道只有江恍才知道的童年秘密。”
沈治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
“我不知道。”白宁南摇头,“也许是沈治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江恍,江恍回来复仇。也许有更离奇的解释。我试过威胁这个‘江恍’,但他步步为营,我斗不过他。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白宁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我偷了江恍的人生,有人偷了沈治的死亡。我们都在扮演不该扮演的角色。所以我想,也许该让一切回归原位。”
“你怎么做?”
“我找到了一个方法,可以让真正的江恍回来。”白宁南转身,目光如炬,“招魂。让江恍的魂魄进入一具身体,重新活过来。”
沈治后退一步:“你疯了。”
“也许是吧。”白宁南承认,“但招魂需要一缕魂魄作为引子。我去找‘江恍’,告诉他我的计划。你猜怎么着?他答应了。他从自己身上抽了一缕魂魄给我,说‘这样他就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沈治想起了大师的话。篡改记忆的鬼,让自己忘记一切的鬼...
“那个魂魄是谁的?”他问,声音几乎听不见。
“沈治的。”白宁南说,“抽走魂魄后,‘江恍’开始失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开始寻找沈治。多么讽刺,沈治寻找沈治。”
沈治感到天旋地转。所以他是谁?如果他是被沈治魂魄附身的江恍,那么为什么他会拥有沈治的记忆?如果他是沈治,为什么身体是江恍的?
“你用了谁的...身体?”他艰难地问。
白宁南笑了,那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我的。我偷了江恍的人生,现在用身体还给他,很公平,不是吗?”
话音未落,白宁南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他扶住窗台,脸色苍白如纸。沈治想上前,但白宁南抬手制止了他。
“时间不多了。”他低声说,“江恍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知道真相的全部。”
“什么真相?”
“去福利院。”白宁南说,“找院长妈妈。她会给你最后一块拼图。”
“那你呢?”
“我该休息了。”白宁南的笑容渐渐模糊,“这场戏,我演得太久了。”
白宁南走了,留下沈治一个人在书房里。夜色已深,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冷漠的光斑。沈治坐在黑暗中,看着那些散落的证据——照片、日记、车祸报告、剪报。
两个男孩,一个死亡,一个消失。一个魂魄,一个身体。一个弟弟,一个情人。一段被篡改的记忆,一个被偷换的人生。
他想起那个梦,那个让他惊醒的梦。梦里,有人叫他沈治,但那张脸是江恍的。而梦里的江恍,却长着沈治的脸。他们在说话,但沈治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看到江恍在哭,看到沈治在笑,然后一切都被刺眼的车灯淹没。
手机突然响起,刺破了寂静。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江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女声,“白宁南先生在医院,情况很危险,他昏迷前说想见您。”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道浓得令人窒息。沈治赶到时,白宁南已经被送进了ICU。隔着玻璃,他看到白宁南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医生告诉他,白宁南患有晚期器官衰竭,多个系统正在崩溃。“很罕见的情况,像是身体在短时间内急剧老化。我们找不到病因。”
沈治想起白宁南的话:“招魂需要一缕魂魄...他从自己身上抽了一缕魂魄给我...”
“他能说话吗?”沈治问。
医生摇头:“昏迷状态,什么时候醒来不好说。”
沈治在ICU外坐了一整夜。凌晨时分,护士告诉他白宁南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依然危险。他应该回家休息。
回家。那个陌生的,豪华的,空洞的家。
但他没有回去。他开车去了城郊,去了阳光福利院。
清晨的阳光洒在破旧的建筑上,这里和他照片里看到的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更旧了,更沧桑了。院子里,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长椅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沈治走近,老妇人抬起头。她的眼睛很浑浊,但眼神异常清明。
“你来了。”她说,仿佛一直在等他。
“您认识我?”
“你是江恍,也是沈治。”院长妈妈说,“或者应该说,你是江恍,心里住着沈治。”
沈治在她身边坐下:“我不明白。”
院长妈妈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
“十年前,江恍被找回来了。”她缓缓说,“但回来的不是完整的他。他失去了很多记忆,性格也变了。我知道那不是原来的江恍,但我没有说破。因为那个孩子,他太苦了。”
“他是沈治?”沈治问。
院长妈妈没有直接回答:“沈治是个好孩子,沉默,但重情。他爱江恍,爱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当江恍被寻回时,沈治知道自己配不上,所以决定离开。但在离开前,他得知有人要对江恍不利。”
“白宁南。”
“那孩子...”院长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但他走错了路。沈治去警告江恍,却在路上出了车祸。江恍赶到时,沈治已经不行了。”
沈治的呼吸停滞了。
“江恍抱着沈治,哭得撕心裂肺。”院长妈妈的眼里泛着泪光,“他说‘没有沈治我怎么活’。沈治用最后的力气说‘那你就替我活’。然后他就...走了。”
“所以江恍决定假扮沈治?”
“不。”院长妈妈摇头,“江恍决定让沈治‘活’下去。他把沈治的骨灰带回来,埋在后山。然后他找到我,说‘从今天起,我是沈治’。他用沈治的名字生活,用沈治的方式思考,他甚至开始写沈治的日记。”
沈治想起了那本笔记本,那里面后期潦草的字迹。
“但他毕竟是江恍,江家还在找他。”院长妈妈继续说,“一年后,江家的人找到了这里。江恍——或者说,以沈治身份活着的江恍——面临选择。如果承认自己是江恍,就要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如果坚持是沈治,就要永远放弃江恍的人生。”
“他选择了...”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院长妈妈说,“他让沈治‘死’去,让江恍‘回来’。但那不是真正的江恍,而是一个融合了两个人记忆和人格的...新的人。”
沈治感到一阵眩晕。所以他是江恍,也是沈治。是江恍为了留住沈治,把自己变成了沈治。又是这个变成沈治的江恍,为了应对现实,把自己变回了江恍。在无数次的身份转换中,两个人的记忆和人格逐渐融合,最终成为了现在的他——一个既不是纯粹江恍,也不是纯粹沈治的存在。
“白宁南知道这一切吗?”他问。
“他知道一部分。”院长妈妈说,“他以为回来的江恍是沈治假扮的,所以去威胁他。但那个孩子——无论他是江恍还是沈治——太聪明了,他不仅化解了威胁,还让白宁南产生了愧疚。”
“所以白宁南决定让‘真正的江恍’回来?”
“那孩子来找过我。”院长妈妈说,声音更轻了,“他说他累了,扮演两个人太累了。他说白宁南找到了招魂的方法,也许这是个机会,让一切回归正轨的机会。”
“他抽走了自己的一缕魂魄...沈治的魂魄?”
院长妈妈点头:“他说,沈治的那部分太痛苦了,忘掉比较好。所以他抽走了沈治的记忆和情感,只留下江恍的部分。然后他就开始‘失忆’,开始寻找‘沈治’。”
沈治终于明白了。他不是被鬼附身,也不是记忆被篡改。他是江恍,自愿承载了沈治的记忆和情感。当这些被抽离时,他感到了巨大的空洞,所以他本能地追寻那个缺失的部分——沈治。
而那个梦,那个身份互换的梦,是他潜意识里对真相的感知。他是江恍,但心里住着沈治。沈治已死,但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活着。
“这个,”院长妈妈递给他一个纸箱,“是沈治的遗物。或者说,是你留给自己的。”
沈治打开纸箱。里面有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书页泛黄,扉页上写着:“给沈治,希望我们永远不迷失。江恍,2013.6.7”。
还有那些小物件:干瘪的气球,掉漆的挂件,褪色的电影票根。每一样都有故事,但那些故事现在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最下面,是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他翻开最后一页,那里多了一行字,笔迹是他自己的,但更从容,更坚定:
2021.9.15 晴
今天起,我不再是江恍,也不再是沈治。
我是那个爱过沈治的江恍,也是那个被江恍爱着的沈治。
我们都活着,在这具身体里,在这颗心里。
院长妈妈握紧了他的手:“你们要幸福。”
沈治——或者该叫他什么?江恍?沈治?还是某个新的名字——抬起头,看着院长妈妈温柔的眼睛。
“我会的。”他说,“我们会幸福的。”
他离开福利院时,阳光正好。孩子们还在院子里玩耍,笑声清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破旧的建筑,那里埋葬着他的童年,他的爱情,他的一半灵魂。
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护士说白宁南醒了,想见他。
他开车回城,路上经过一家花店。他停下来,买了一束白玫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买白玫瑰,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ICU里,白宁南的情况看起来好了一些。看到沈治,他虚弱地笑了。
“你知道了?”他问。
“大部分。”沈治说。
“那就好。”白宁南闭上眼睛,“江恍要回来了。我能感觉到。”
“你...”
“别道歉。”白宁南打断他,“这是我的选择。我偷了你的人生,现在用身体还给你,很公平。”
“你不是偷,你也是受害者。”
白宁南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知道吗?我其实不讨厌你。无论是江恍,还是沈治,还是现在的你。你们都有一种特质,一种...纯粹。爱得纯粹,恨得纯粹,活得纯粹。我没有那种纯粹,所以我嫉妒。”
沈治把花放在床头:“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白宁南轻声说,“但没关系。这样很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不再沉重。
“沈治的骨灰,”白宁南突然说,“不在墓园。江恍——真正的江恍——把他撒在了海边。他说那是沈治的愿望。”
海边。沈治想起日记里的话:“江恍说他想去海边。我说等我们长大了,有钱了,就一起去。”
他们终究没能一起去。但江恍带着沈治的骨灰去了,完成了那个未竟的承诺。
“谢谢你告诉我。”沈治说。
白宁南笑了,那是沈治见过他最轻松的笑容:“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江恍要回来了,他需要你——你们需要彼此。”
沈治离开医院时,天开始下雨。细雨如丝,落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海边。
雨中的海是灰色的,波涛汹涌。他站在沙滩上,让雨水打湿衣衫。在这里,在某个地方,沈治的骨灰与大海融为一体。而江恍,那个真正的江恍,也在这里放下了最后的执念。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本《挪威的森林》,翻开被翻得最旧的一页。那里有一段话被划了线: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下面有一行小字,是沈治的笔迹:“那么爱呢?爱是否也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另一行字,是江恍的回答:“只要有人记得,爱就永存。”
沈治合上书,面向大海。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咸涩如海水。
他想起了很多事。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碎片——阳光下的秋千,被窝里的苹果,拉钩的小指,耳边的艾草,最后的亲吻,车灯的光芒,海边的承诺。
他是江恍,心里住着沈治。他是沈治,被江恍深爱着。他们是两个人,也是一体。他们失去了彼此,又找到了彼此。在记忆的迷宫中,在身份的迷雾里,在生与死的边界上。
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洒在海面上,金光粼粼。沈治深吸一口气,海风咸湿,带着新生般的清新。
他转身离开海滩,没有回头。他知道,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记得什么,忘记什么,他都要继续走下去。
因为江恍和沈治都活着,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记忆里,在他每一次心跳里。
他们会永远活着,就像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就像那个十八岁夏天的承诺,在时光深处闪闪发光。
在停车场,他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在老地方等你。——江恍”
沈治看着那条信息,笑了。他知道那个老地方是哪里——福利院后山的那棵老槐树下,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他发动汽车,驶向那个装满回忆的地方。不管等待他的是江恍,是沈治,还是他自己,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故事还在继续。
爱,也还在继续。
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