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树叶》墨兆吉

3、第 3 章

　　三

　　江家的宅邸坐落在半山腰，是一座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沈治——他现在决定暂时接受江恍这个名字——回到家后，直接进了书房。

　　按照大师的说法，如果他是被篡改了记忆的江恍，那么这间房子里应该有属于“江恍”过去的痕迹。他开始翻找，从书桌抽屉到书架，从文件柜到墙角的保险箱。

　　在书架最上层，他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零碎物品：一枚褪色的少先队徽章，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照片上，两个男孩并肩站着。背景是一栋破旧的建筑，门楣上模糊能辨认出“阳光福利院”几个字。左边的男孩笑得灿烂，右边的男孩表情冷淡，但眼神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赖。

　　沈治拿起照片，手指摩挲着边缘。那个笑得很开心的男孩，脸型轮廓和自己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年轻，更鲜活。而那个冷淡的男孩...沈治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看着那张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混合着温暖、心痛和某种深沉的悲伤。

　　他打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工整的字：“沈治的笔记本，2003年9月1日”。

　　第一页是日记，字迹稚嫩：

　　2003.9.5 晴

　　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日记。我不喜欢说话，但写下来可以。江恍说我的字好看，他老是夸我。

　　江恍。

　　沈治盯着这个名字。所以照片上笑得很开心的男孩就是江恍，而笔记本的主人，这个不爱说话的沈治，就是照片上冷淡的男孩。也就是大师所说的，那个想要占据他身体的鬼？

　　他继续往下翻。日记不是每天都写，有时隔几天，有时隔几周，但几乎每篇都会提到江恍。

　　2005.6.11 阴

　　江恍感冒了，发烧。我给他端水，他抓着我的手不放，说“沈治你不要走”。我怎么会走。

　　2007.3.8 晴

　　今天妇女节，院长让我们给阿姨们做贺卡。江恍做了五张，我也做了五张，但我们的是给彼此的。我的卡片上画了两个小人，手牵手。江恍说他喜欢。

　　2009.5.28 雨转晴

　　今天是端午节，院长给我们每个人耳朵上都别上了艾草。江恍的丢了，他很不高兴，好像把自己弄丢了一样，我把我的给了他。他说“沈治你真好”，然后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沈治翻页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些文字平淡、简单，却有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他能想象出那两个男孩的样子，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沉默内敛，却形影不离。

　　日记的节奏在2010年开始变化。笔迹变得成熟，内容也开始涉及更多青春期的心事。

　　2010.9.15 晴

　　江恍说他想去海边。我说等我们长大了，有钱了，就一起去。他说“拉钩”，我们就拉钩了。他的小指很暖。

　　2011.4.23 阴

　　有人来领养小孩。一对夫妇看中了江恍，但他拒绝了。晚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哭，但忍住了。我是男生，不能哭。

　　2012.12.24 雪

　　圣诞节。江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个苹果，我们躲在被窝里分着吃。他说许个愿吧，我问许什么，他说“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我许了同样的愿望。

　　永远在一起。沈治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能感觉到这两个男孩之间的羁绊，那是一种超越友情的情感，纯粹而坚定。

　　然后他想起了白宁南，那个自称是他弟弟兼情人的男人。如果他是江恍，那么这些日记里记载的江恍，爱的显然是沈治。为什么现在的“江恍”会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

　　他重新翻开笔记本，快速往后翻。日记在2013年5月突然中断，空白了整整两页。再往后，笔迹变了——变得潦草、急促，不再是沈治工整的字迹。

　　2013.7.20 无题

　　他们找到了我。不，他们找到了江恍。我是沈治，但我必须是江恍了。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2013.7.25 雨

　　沈治死了。车祸。就在他们来接我的前一天。为什么是沈治？为什么不是我？

　　2013.8.1 阴

　　今天起，我是江恍。江恍会永远活着。沈治也是。

　　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几乎划破了纸张。沈治盯着那行字，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江恍会永远活着。沈治也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沈治死了，为什么说“沈治也是”？如果沈治就是那个想要占据身体的鬼，为什么这行字会出现在沈治的笔记本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书桌才站稳。护身符从口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他弯腰去捡，突然注意到地毯边缘露出一角白色。他掀开地毯，发现地板下有一个隐藏的隔层。

　　隔层里只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他打开，里面是一份车祸报告复印件，日期是2013年7月19日。死者：沈治，18岁。事故地点：城郊国道。现场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到一辆严重变形的自行车，和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

　　还有一张剪报，标题是《江氏集团寻回失散多年独子，继承人或将易主》。报道旁边附着一张照片，一个少年站在奢华的客厅里，表情局促不安。那张脸，和笔记本的主人，照片上冷淡的男孩，一模一样。

　　沈治愣住了。如果沈治在2013年就死了，那么现在写日记的是谁？如果照片上这个被寻回的少年是沈治，那么真正的江恍在哪里？

　　他想起大师的话：“你是江恍，是附在你身上的鬼叫沈治。”

　　不，不对。完全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