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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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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了李德明,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楚倾晦暗不明的侧脸。
她重新拿起朱笔,却并未批阅,目光落在又蜷缩回软垫、看似假寐的白色毛团身上。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温暖的触感,而脑中回荡的,却是李德明被拖走时那绝望的哀嚎。
这不是她处置的第一个贪官,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大梁的根基,早已被这些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幼兽的耳尖。那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但他并未躲开,只是懒懒地掀开眼皮,投来一个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
“你能感知到,对吗?”楚倾淡淡道,这话看似是问句,实则却是早知如此的平静,“不只是忠奸,还有,这王朝的气运。”
白朔看着她。这凡人女子的敏锐,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本想闭口不言,维持神君的傲慢。但体内那丝与这片土地隐隐共鸣的力量,让他改变了主意。他需要她的信任,才能更快地恢复。
于是,他撑起前肢,坐直了些,伸出右前爪,粉嫩的肉垫在空中虚虚一按。
刹那间,一幅奇异的景象在楚倾眼前浮现。
她“看”到,以这间书房为中心,无数纤细的、近乎透明的金色丝线蔓延开去,连接着殿宇宫墙,连接着万里山河。这便是大梁的国运。然而,这些丝线大多黯淡无光,许多地方甚至缠绕着污浊的黑气,变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而其中几道尤为粗壮的金线,正连接在她自己身上,沉重,却也是这片黯淡网络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此乃尔之国运。一个直接响彻在她脑海中的淡漠声音说道。疮痍满目,岌岌可危。
楚倾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些黑气,便是贪官污吏、天灾人祸所致?”
蠹虫啃噬,民怨积聚,皆会污损国运。白朔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国运衰,则山河泣,灾劫生。反之,政令通达,百姓安乐,国运自会昌隆。
他顿了顿,碧蓝的眼珠凝视着她:而你,身负残余国运之重,维系此网不坠。你强,则国运暂稳;你弱,则国运加速崩坏。
楚倾沉默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王朝的支柱,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这份沉重。她肩上的,不仅是权力,更是这万千生灵的丝线。
“那你呢?”她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与这国运,又有何关联?你吸收它?”
幼兽的耳朵似乎抖了抖,像是受到了侮辱。荒谬!本君乃白泽,通万物之情,非那等窃取气运的宵小! 他昂起头,尔之国运,于本君而言,如同……尘埃。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然,国运昌盛之地,天地灵气亦更易汇聚。本君身处此间,借灵气修复己身,事半功倍。反之,若国运彻底崩毁,灵气枯竭,本君恢复无望,亦将长眠于此。可谓……互利共生。
他绝不会承认,那天道惩罚将他与这片土地强行绑定,某种意义上,他现在就是这国运的国师。
楚倾听懂了。他不是依赖国运,而是需要国运昌隆所带来的“环境”。他们目标一致。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那连接在她身上的金色丝线,似乎又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分。是连日操劳,还是处置李德明引发的朝局动荡的反噬?
几乎同时,软垫上的幼兽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他雪白毛发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那股刚刚因点心和“按摩”而恢复了些许的精神气,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楚倾瞳孔微缩。
她明白了。
她状态下滑,国运受损,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恢复。
她立刻伸手,将他整个儿捞起,捧在掌心。那小小的身子比刚才更轻、更软,带着一种力竭后的虚弱。
放肆!你…… 白朔想挣扎,却提不起力气。
楚倾没有理会他无力的抗议,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梳理着他后背有些凌乱的绒毛。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如此,”她低声说,既像是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诫自己,“你我便更需尽快,将这污浊涤荡干净。”
她需要肃清朝纲,稳固国运,不仅是为了大梁,也是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力量——这看似弱小无助的幼兽,或许才是她逆转这场死局真正且唯一的依仗。
掌心的温暖似乎传递了过去。幼兽在她轻柔的梳理下,渐渐放松下来,他疲惫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虎口处,碧蓝的眼眸半阖着,望着窗外那轮被阴云遮蔽的冷月。
……也罢。他在这凡间女子不带任何目的难得安抚中,模糊地想,且看看,你这蝼蚁,能带着本君与这将倾之大厦,走到何种地步吧。
他感到那维系着这片土地沉重而脆弱的金色丝线,因为身边这人坚定的心念,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
春闱在即,京城汇聚了天下举子,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墨香与躁动。这本该是为国选材的盛事,然而近日,楚倾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袖中的小家伙,近日格外烦躁。
尤其是在她接见几位今年主考、副主考官员时,白朔在她袖中几乎无法安坐,不是用爪子勾她内衬,便是发出带着警告的“呜呜”声。而当礼部侍郎赵永德——此次春闱的副主考之一,上前回话时,幼兽的反应更是激烈,若非楚倾用手轻轻按住,他几乎要从袖口钻出来。
楚倾面上不动声色,听着赵永德侃侃而谈此次科考的筹备如何周密、如何确保公平,心下却已冷然。
待赵永德退下,她回到书房,刚将白朔取出放在案上,他便迫不及待地用爪子蘸了墨水,在空白的宣纸上,笨拙却又清晰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
碧蓝的眼眸抬起,看向楚倾,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警示。
此獠,身缠秽气,欲壑难填。他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因厌恶而产生的冷意,此番科考,其心不轨。
楚倾眸光一凝。科考乃国朝抡才大典,是寒门学子晋升之阶,亦是国运人才输送之根本。若此地被蛀空,后果不堪设想。
“你能感知到具体计划吗?”她沉声问。
白朔摇了摇头,有些懊恼。神力未复,仅能感知其心术不正,秽气深重,与此番科考紧密相连。细节……模糊。
这就够了。
楚倾没有责怪他。她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明面上的奏对查不出问题,赵永德既然敢动科考的心思,必然做得极为隐秘。
“无妨。”她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们既要舞弊,总要有钱财往来,有名录传递。”
她立刻唤来心腹暗卫,下达了数道密令:严密监控赵永德及其亲信府邸所有人员出入、银钱流向;排查近日与赵永德过从甚密的富商巨贾;甚至,重点关注那些原本籍籍无名、却突然在京城大手大脚花费的举子。
同时,她以加强科场守卫、防止夹带为由,增派了完全忠于自己的禁军,将贡院围得铁桶一般,明为护卫,实为监视与控制。
行动在暗中有条不紊地展开。
而白朔,则成了楚倾身边最灵敏的罗盘。她不再仅限于在接见官员时依赖他,甚至会带着他“偶然”路过某些官员聚集的茶楼、酒肆,或是“心血来潮”地去礼部衙门巡视一番。
每一次,白朔都能精准地指向那些身上带着与赵永德相似“秽气”的官员,他们或许职位不高,却可能担任着科场中的关键角色,如受卷、弥封、誊录等。
一张围绕在赵永德身边的利益网络,在楚倾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夜,楚倾于灯下查看暗卫送来的最新密报,上面记录着江南巨富沈万三近日与赵永德妻弟过从甚密,并有大笔银钱流入赵永德外室的名义下。
“看来,这沈万三,是想着‘买’个进士了。”楚倾冷笑。
趴在奏折旁假寐的白朔忽然抬起头,耳朵警觉地转动了一下,他跳下书案,跑到窗边,对着皇宫东南方向——贡院所在,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吼声,虽然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
不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不止是钱财……那秽气,在动!他们在做别的手脚!
楚倾瞬间起身:“去贡院!”
她当机立断,甚至来不及更换朝服,直接揣起白朔,带着一队精锐暗卫,连夜直扑贡院。
贡院之内,夜深人静,唯有巡逻卫兵的脚步声。
但在白朔的感知中,一股带着作弊与不公气息的秽气,正从某处弥漫开来。他指引着方向,楚倾带人径直闯入位于贡院后方的誊录房。
只见昏暗的灯火下,几名小吏正慌慌张张地试图将一些纸张投入火盆!而一旁,赫然是几份已经被拆开弥封的原始试卷!
“拿下!”楚倾厉声喝道。
暗卫如虎狼般扑上,瞬间将几人制服。
原来,赵永德等人不仅贩卖试题,更计划在誊录环节,将买了试题的举子答卷,与某些有才寒门学子的答卷调换!如此一来,既能赚得盆满钵满,又能确保“自己人”高中,将真正的人才扼杀于无形!
人赃并获!
楚倾看着那些被抢救下来属于寒门学子的锦绣文章,再看看一旁火盆中尚未燃尽的灰烬,胸中怒火翻涌。她感受到连接在身的国运丝线,因为这次及时扼杀了一场巨大的不公,而震颤着。
她低头,看向袖口。
白朔正探出个小脑袋,看着被押走的吏员,碧蓝的眼里满是鄙夷。然后,他抬头看向楚倾,轻轻“呜”了一声,带着一点……
邀功?
楚倾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做得很好。”
她低语,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