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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祥瑞 ...


  •   大梁元启三年,冬末。

      祭天大典的肃穆,被铅灰色的天穹压得近乎凝滞。白玉阶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唯有高台之上,那一道玄色衮服的身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活气与威压。

      摄政长公主楚倾,正手持祭文,漠然念诵着祷告风调雨顺的词句。她的声音清冽,不带丝毫暖意,仿佛不是在祈求上天,而是在向这天地发号施令。

      寒风吹拂,掠过她冕旒的垂珠,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却撼不动她眉眼间一丝一毫的冷寂。

      就在祭文将尽,燔柴升烟之际,硕大天空陡然一暗,雷声渐近。

      祭坛中央,那绘制着繁复阵法的核心区域,空气一阵扭曲,随即,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凭空跌落,“啪叽”一声,软软地摔在冰冷的石面上。

      那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幼兽。

      通体纯白,毛发卷曲蓬松,像是一团初雪揉成的球。它似乎摔懵了,细弱的四肢挣扎着,试图站稳,那圆滚滚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一对琉璃似的碧蓝眼珠里,写满了与这庄严场合格格不入的茫然与惊恐。

      “嗡——”

      台下瞬间起了骚动。祭天大典,何等神圣,竟出现如此不明之物!

      “是何妖物,竟敢玷污祭坛?!”
      “护卫!护卫何在!”

      骚动声中,楚倾放下了祭文。她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团瑟瑟发抖的白色毛团上,周遭的喧嚣仿佛与她隔绝。她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过去。

      玄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石面,在她身后,侍卫们如临大敌,刀锋半出,寒光凛冽。

      她在幼兽面前停下,垂眸审视。

      幼兽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试图发出威吓的“呜呜”声,奈何出口却成了细弱可怜的嘤咛。它努力想炸开一身软毛,看上去却只是更圆润了一圈。

      楚倾看着它那双因恐惧而水汽氤氲的蓝眼睛,又扫过祭坛上那显然被强大力量撕裂、此刻正缓缓黯淡的阵法痕迹。

      “祥瑞。”

      在一片死寂中,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高台。

      “此乃上天所赐,佑我大梁之祥瑞。”

      众臣愕然。

      不等任何人反应,她已弯腰,伸手,精准地捏住了那幼兽的后颈皮,将其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幼兽:“……呜?”

      四目相对。它在她手中僵硬成一条,四肢下垂,尾巴紧紧夹住,仿佛认命般闭上了眼。

      楚倾面无表情地掂了掂分量,触手是远超预期的暖烘烘软绵绵的茸毛感。然后,在百官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她手腕一翻,径直将这团“天降祥瑞”,塞进了自己宽大温暖的袖袍之中。

      袖里乾坤暗。

      突然陷入黑暗与温暖包围的幼兽彻底僵住。

      外界,长公主楚倾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典礼继续。”

      而袖袋之内,属于上古神君白朔的意识,正掀起一场崩溃的风暴——

      本君……

      通天晓地、令鬼神敬畏的白泽神君……

      竟被一介凡人蝼蚁,如同拎幼猫般提了起来……

      还、还被塞进了她的袖子里?!

      奇耻大辱!待本君恢复神力,定要……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指,安抚般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白朔身体猛地一僵。

      ……定要……

      那手指灵活地搔刮着某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呃……

      他拼命克制,喉咙里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连串极其轻微的、满足的——

      “咕噜噜……”

      声音响起的瞬间,白朔的神魂都石化了。

      楚倾感受着袖中传来的细微震动,以及那小家伙身体从僵硬到逐渐放松,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袖袋里蹭了蹭的小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继续进行着繁琐的祭天礼仪,唯有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又不动声色地,多挠了两下。

      长公主府,烛火通明。

      楚倾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案牍之后。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烛光下映出沉重的阴影,正如此刻压在她肩上的王朝命运。

      当今圣上沉迷仙道,不问朝政,朝中一切的一切便自然而然全都落到她长公主的头上。

      楚倾放下笔按了按眉心,漆黑如墨的眸子向旁一掠,落在了被她安置在了书案一角软垫上的小东西。

      幼兽白朔蜷成一团,试图用蓬松的尾巴盖住脑袋,隔绝这凡俗的政务与那女人让他脊背发麻的目光。

      眼不见为净。他自暴自弃地想。待本君神力恢复一丝,定要……

      “饿了?”

      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朔警惕地从尾巴缝隙里露出一只蓝眼睛。

      只见楚倾不知从何处拈来一小块散发着奶香的精致点心,正递到他面前。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不算危险。

      哼,凡间污浊之物,也配入本君之口?

      他高傲地扭开头,用后脑勺对着那点心。

      然后,他的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寂静的书房里,这一声清晰可闻。

      白朔:“……”

      楚倾的指尖往前又送了送,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那香甜的气息无孔不入。

      ……也罢,神力未复,肉身凡胎,确需汲取能量。绝非本君贪图口腹之欲!

      他内心激烈斗争了一番,最终,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远古智慧,他迅速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叼走了那块点心。

      小小的腮帮子立刻被塞得鼓鼓囊囊,他低着头,小爪子扒拉着剩下的半块,吃得飞快,却还极力维持着某种残存的属于神君的优雅仪态。

      楚倾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雪白的绒毛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看着那碧蓝眼珠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她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

      白朔身体一僵,但或许是点心收买了他,他这次没有炸毛,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一声、带着抗议又更像是哼哼的“呜”。

      触手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楚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她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户部尚书李德明求见。

      白朔立刻机警地竖起耳朵,三两下将剩余点心吞下,灵活地窜到楚倾手边,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她的手腕,随即伸出粉嫩的爪子,指向奏折堆里某一本的方向。

      楚倾眸光微动,顺着他的指引,抽出了那本奏折。正是李德明呈上,请求拨付巨额银两用以修缮京郊河堤的折子。

      当李德明躬身入内,开始声情并茂地陈述河堤如何危急、百姓如何亟待救援时,软垫上的幼兽却突然变得焦躁不安。

      它在软垫上来回踱了两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一双蓝眼睛紧紧盯着李德明,尤其是他那双看似恭敬交叠、实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

      楚倾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袖边这“小东西”的反应。

      李德明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而那团雪白的毛球,却对着他,极其人性化地、做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恶表情。
      尽管配上它那副尊容,毫无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在卖萌。

      但楚倾看懂了。

      这只毛球的模样也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李德明私下抽调拨款已有实证,今日仍放他进来听他讲那些废话,纯粹是为了试探毛球。
      如今……

      果真是祥瑞。

      她弯了弯唇,打断了李德明滔滔不绝的陈述,将手中那本关于河堤的奏折,轻轻丢回了案上。

      “李爱卿,”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修缮河堤,利国利民。然,国库空虚,此事容后再议。”

      李德明一愣,显然没料到长公主会如此直接地驳回,他急忙道:“殿下!此事关乎民生,刻不容缓啊!若河堤溃决,恐生灵涂炭……”

      “哦?”楚倾微微倾身,目光如冰刃般落在他身上,“是恐生灵涂炭,还是恐你与工部侍郎私下瓜分的五十万两雪花银,就此打了水漂?”

      李德明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殿、殿下!臣冤枉!臣一片忠心……”

      “忠心?”楚倾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的忠心,还是留到刑部大牢里去表吧。”

      她轻轻抬手,殿外立刻涌入两名甲胄森然的侍卫,不由分说,将瘫软在地、连求饶都忘了的李德明拖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烛火噼啪了一声。

      楚倾低头,看向手边。

      幼兽白朔已经恢复了安静,正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刚才因为“龇牙咧嘴”而弄乱的爪子上的软毛。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看,本君说得没错吧?蝼蚁之辈。

      楚静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试探,而是径直落在了他那温暖蓬松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白朔舔毛的动作顿住了。

      他想躲开,想抗议这“亵渎”神君之举。

      但……她的掌心很暖,力度不轻不重,恰好搔在他最舒服的位置。

      ……罢了,看在她刚才处置贪官还算利落的份上。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身体违背了意志,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温暖的来源,微微蹭了蹭。

      甚至,喉咙里再次溢出了那让他深感耻辱的——

      “咕噜噜……”

      楚倾感受着手心下这小生命的温热与依赖,再看看案上那被精准指出的贪腐奏折。

      她冰冷的眼色柔和了一瞬。

      这天降的“祥瑞”,来得真是好生的妙。

      她要荡涤这污浊朝堂,这毛球,必不可少。

      而此刻,享受着“按摩”的白朔神君,在舒适的晕陶陶中,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凡间女子撸毛的手法……似乎比南天门的仙娥还要娴熟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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