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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血 ...


  •   贡院誊录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楚倾端坐于原本主考官的位置上,面前跪着的是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几名吏员。幼兽白朔则蹲坐在案几一角,碧蓝的眸子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谎言。他的声音在楚倾脑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左边第二个,心神动摇,所言半真半假,试图隐瞒更深的牵连。

      楚倾的目光立刻如冰锥般刺向那名吏员。

      “李四,”她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方才说,此事乃赵永德威逼利诱,你等不得不从。那本宫问你,昨日戌时三刻,你潜入赵府后门,交付给他的是何物?除了银钱,是否还有一份……名录?”

      李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竟被洞察得一清二楚!

      “殿、殿下!小人……小人……”他语无伦次,冷汗瞬间湿透后襟。

      白朔适时地,对着他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呜呜”声,那声音虽小,却带着远古神兽的威压,直击灵魂。

      李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小人说!小人全都说!是名录!是赵大人……不,是赵永德让小人将打点好的、务必录取的举子名录送去!他还让小人……让小人设法在誊录时,将几个‘不识抬举’的寒门学子试卷,直接污毁!”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连旁边一同被抓的吏员都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知还有此等阴毒后手。

      楚倾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

      “画押。”

      立刻有人将录好的口供递上,强按着李四画了押。

      有了第一个突破口,接下来的审讯势如破竹。在白朔那近乎“读心”般的精准指引下,楚倾抽丝剥茧,将赵永德如何利用职权贩卖试题、如何勾结富商、如何计划在誊录环节偷梁换柱、甚至意图污毁寒门学子试卷的罪行,一一敲定实证,形成了一条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天色微明时,楚倾拿着厚厚一叠按满手印的口供,走出了贡院。

      晨光熹微中,她玄色的朝服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夜露的寒气。她低头,看了一眼安静蜷缩在她袖中的白朔。

      累了?她用意念问。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对他这尚未恢复的神魂而言,消耗定然不小。

      ……尚可。他的回应带着一丝疲惫的倔强,些许蝼蚁,还不至于让本君如何。

      楚倾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回宫。”她登上车驾,对随行侍卫下令,声音冷冽如刀,“调集禁军,包围礼部侍郎赵永德府邸,任何人不得出入!传令三司,即刻入宫!”

      车驾启动,向着皇宫疾驰。

      朝霞染红了天际,也照亮了这座即将迎来一场雷霆风暴的皇城。

      皇宫,宣政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楚倾高坐珠帘之后,并未急着开口,只是将那一叠厚厚的口供,轻轻放在了御案之上。没有声响,却重雷般敲在每一个大臣的心头。

      礼部侍郎赵永德站在班列中,脸色苍白,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慌。他不断用眼神示意同党,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终于,楚倾开口了,声音不高,不怒自威:

      “春闱大比,为国选材,乃国之根基,陛下寄予厚望,天下学子翘首以盼。”

      她顿了顿,目光冷冷扫过赵永德。

      “然,有人视抡才大典为私器,结党营私,舞弊营苟!贩卖试题,偷换试卷,甚至意图污毁寒门学子心血!视国法如无物,视朝廷如商贾!”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永德心上。

      “赵永德!”楚倾骤然点名。

      赵永德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强撑着出列:“臣……臣在!”

      “这些,”楚倾拿起那叠口供,重重摔在他面前,“你作何解释?!”

      纸张散落,上面的字迹和手印触目惊心。

      赵永德匆匆扫了一眼,魂飞魄散,却仍存侥幸,嘶声道:“殿下!这是诬陷!是有人构陷于臣!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殿下!”

      他知道,只要咬死不认,背后之人或可保他。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在楚倾袖中的白朔,轻轻动了动。

      一股无形且唯有赵永德能感受到的威压,如同山岳般笼罩而下!仿佛有一双洞悉万古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他灵魂深处所有的肮脏与谎言。

      与此同时,楚倾脑海中响起白朔冰冷的声音:

      他在想,只要咬死不认,右相会保他家小无恙。

      楚倾眼底厉色一闪。

      “构陷?”她缓缓起身,珠帘撞击,发出清脆而肃杀的声音,“看来赵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传!昨夜贡院誊录房一干涉案吏员,并江南商人沈万三!”

      当李四、沈万三等人被押解上殿,将如何与赵永德勾结,银钱如何交割,名录如何传递,一一当堂供述时,赵永德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赵永德,你还有何话说!”刑部尚书出列厉喝。

      赵永德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楚倾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礼部侍郎赵永德,身为主考,舞弊营私,亵渎国器,罪大恶极!即日起,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押入刑部大牢,择日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涉案党羽,一应拿下,绝不姑息!”

      禁军上前,剥去赵永德的官服官帽,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大殿。凄厉的求饶声回荡在肃穆的殿堂,最终消失在殿外。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冷汗涔涔。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摄政长公主的手段是何等酷烈,目光是何等犀利!仿佛任何阴谋,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楚倾重新坐下,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

      “科考舞弊,乃国朝大忌。今次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但凡有损国运、有害民生者,无论身居何位,本王,绝不轻饶!”

      她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伴随着窗外彻底升起的朝阳,照亮了她冰冷而威严的侧脸。

      退朝后,回到寝宫。

      楚倾将白朔从袖中取出,放在软榻上。他似乎真的累了,蔫蔫地趴着,连皮毛都显得有些黯淡。

      她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处理后续政务,而是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毛发。

      “今日,多亏了你。”她低声道。

      若非他精准辨别谎言,洞悉赵永德最后的侥幸,此案未必能如此迅速地尘埃落定,揪出背后可能更大的隐患。

      白朔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懒懒闭上。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知道便好。

      虽然疲惫,但他能感觉到,随着赵永德这颗毒瘤被剜除,朝堂为之一肃,那原本有些滞涩沉重的国运丝线,已经明亮顺畅了几分。一丝纯净的灵气,伴随着这国运的些微好转,悄然融入他体内,滋养着他耗损的神魂。

      这种与国运加深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让他心情复杂。

      楚倾看着他渐渐放松,在自己指尖下发出舒适轻鼾的模样,冷硬的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她轻轻抚过他柔软的耳尖。

      一张仙姿佚貌的脸如春水拂过,冰雪消融,般般入画。

      赵永德倒台,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楚倾以雷霆手段整肃科场,换上了一批经由白朔“暗中考察”、确认为官清正的官员主持春闱后续事宜。重新誊录、阅卷、放榜,一系列动作快刀斩乱麻,最终选拔出的进士名单公布时,虽仍有争议,但终究保住了科考最基本的公正,也令不少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得以崭露头角。

      连接在楚倾身上的国运丝线,因此事的妥善处理,明显凝实、亮堂了几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沉甸甸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体内流转。连带着,袖中的白朔也受益匪浅,萎靡的精神恢复了大半,皮毛重新变得光滑润泽,甚至偶尔在她批阅奏折时,会主动用脑袋蹭蹭她的手腕,示意她该“犒劳”他了。

      然而,风暴之后的平静,往往暗藏更深的漩涡。

      这日午后,楚倾正在批阅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内侍来报,右相柳文正求见。

      楚倾眸光微闪。柳文正,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是朝中真正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势力。赵永德虽未直接供出他,但谁都清楚,赵是柳党的重要成员。

      “宣。”

      柳文正缓步而入,年近花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紫色官袍衬得他愈发威严持重。他行礼如仪,姿态无可挑剔。

      “老臣参见摄政王殿下。”

      “右相不必多礼,赐座。”楚倾放下朱笔,语气平淡。

      柳文正谢恩落座,目光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历经宦海沉浮的锐利与审度。他的视线不经意般扫过楚倾宽大的袖口,那里,一团微不可查的隆起正安静地蜷伏着。

      老狐狸。白朔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在楚倾脑中响起,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对吾存在似有感应。其周身气运盘根错节,与朝堂诸多脉络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倾心中了然。柳文正此来,绝非只是为了例行公事。

      “殿下近日雷厉风行,整肃科场,为国选贤,老臣钦佩。”柳文正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赵永德罪有应得,殿下处置得当,实乃朝廷之幸。”

      “右相过誉。”楚倾不动声色,“分内之事,不容蛀虫腐蚀国本。”

      “殿下所言极是。”柳文正微微颔首,话锋却悄然一转,“然,科场风波虽定,朝野上下却难免人心浮动。赵永德毕竟位列九卿,其案牵连甚广,恐伤及朝廷颜面,亦让一些兢兢业业为官的臣子……心生惶恐啊。”

      他叹息一声,看似忧国忧民:“老臣以为,当此之时,朝局当以稳定为上。些许枝节,或可……酌情处理,以安众臣之心。”

      楚倾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白朔能清晰地感知到,柳文正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带着一种试图模糊界限、维护自身派系利益的“浊气”。

      他在试探,亦在施压。白朔提醒道,欲以此事界限模糊化,保全其余党羽,并试探你后续动向。

      楚倾抬起眼,目光清冷如寒泉:“右相的意思是,为了所谓的‘稳定’与‘颜面’,便要对舞弊之事网开一面,让那些依附赵永德、同样心思不纯之辈,继续逍遥法外,甚至官居原位?”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

      柳文正面色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殿下言重了。老臣只是担心,若追究过甚,恐令朝堂动荡,于国无益。何况,赵永德已伏法,首恶既除,或可……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楚倾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那温暖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定,“右相,国之根基,在于法度,在于公正。若因畏惧动荡而纵容罪恶,今日可舞弊科场,明日便可祸乱边疆!此风绝不可长!”

      她站起身,玄色衣摆拂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行事,只论对错,不问利害。凡有罪者,必究其责!至于朝堂是否动荡——若因铲除奸佞而动荡,那这动荡,正是刮骨疗毒,必不可少!”

      柳文正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良久,他缓缓起身,躬身一礼:“殿下决心已定,老臣……明白了。老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但那步伐间,却透出一股沉凝的气息。

      楚倾看着他消失在殿外,才缓缓坐回椅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此獠,不会善罢甘休。白朔从她袖中探出头,碧蓝眼眸望着殿门方向,他周身气运虽因赵永德之事受损波动,但其根深蒂固,暗流汹涌,恐有后手。

      “我知道。”楚倾伸手将他捧出来,放在案上,与他对视,“他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今日不过是初次交锋。”

      她用手指点了点他湿润的鼻尖:“所以,更需要你帮我,看清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白朔被她点得往后缩了缩,不满地甩了甩头,却又因她话语中的疲惫而微微昂起下巴。

      哼,区区凡人伎俩,岂能瞒过本君法眼。

      虽是傲娇的言语,但那微微晃动的尾巴尖,却泄露了他的一丝受用。

      楚倾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她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在漕运改革的奏章上。

      扳倒赵永德,只是开始。柳文正乃至其背后还有更加庞大的势力。

      好在……

      此刻,她掌心有暖意,心中有明镜。

      这肃清朝纲、重塑国运之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亦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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