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坠林，其光未熄》Kaylord

5、第 5 章

　　几天后的周五傍晚，放学铃声响过不久，教学楼里其他班级已渐空荡，唯有高三（三）班灯火通明。

　　教室门口和后方，陆续被前来参会的家长们占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沉闷。

　　陈默站在走廊上，看着父亲□□穿着那件略显陈旧的夹克，皱着眉头打量教室里的环境。

　　他今天特意没出晚班车，脸色却比平时更沉。

　　“今天算是白干了，就专程来陪你丢这个人。”他瞥了陈默一眼，声音不高，却像石头一样砸在陈默心上。

　　陈默低头站在父亲身边，挨着父亲不停的数落。

　　突然感觉一道温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看见李晓梦和她的父亲走了过来。

　　“陈默，”李晓梦轻声打招呼，脸上带着微笑，然后礼貌地看向□□，“陈叔叔好。”

　　陈默立刻从书包里拿出那份工整的数学笔记，递还给李晓梦：“谢谢你，晓梦。笔记…很有帮助。”

　　□□看着眼前文静有礼的女孩和旁边那位穿着整洁衬衫、气质斯文的父亲，脸上挤出一些不太自然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试图表现热络：“嗨，李同志是吧？你家闺女真是好学生！又懂事！我家这臭小子，真是…真是多亏你闺女不嫌弃，肯帮他！”

　　他的话粗糙而朴实，带着市井的直白，与眼前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李晓梦的父亲推了推眼镜，脸上是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语气温和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陈师傅您太客气了。孩子们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嫌弃不嫌弃。晓梦也就是自己学，顺手的事儿。”

　　王睿此时也跑过来问好，他的后面则跟着他的父亲。

　　王睿的父亲则是个面相和蔼的胖叔叔，脸上总是乐呵呵的，他一边跟相熟的家长点头打招呼，一边用力拍了拍王睿的后背，声音洪亮：“小子，好好听听老师怎么说！”

　　一旁，张扬的母亲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她微笑着和其他几位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家长寒暄。

　　她的目光扫过□□时，那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地轻视，虽然瞬间便被更得体的客套笑容取代，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入了悄然观察着的陈默眼里。

　　那种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界限，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班主任郑老师走上讲台，家长会正式开始。

　　郑老师先是宏观地介绍了班级整体情况，语气平稳：“咱们班的文科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个别同学甚至有所突破，这部分我和几位文科老师都很放心。”

　　话锋随即一转，气氛陡然凝重：“但是，理科方面，尤其是这次的物理，暴露出的问题非常严重！平均分被拉低很多，这需要所有家长和孩子一起高度重视！”他说着，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台下，许多家长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陈默所在的方向，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聚光灯，让他如坐针毡。

　　□□感受到这些目光，脊背僵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那么，下面让其他科目的老师也来说一下。”

　　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语气和煦，重点表扬了几个学生，期间风平浪静。

　　然而，当数学老师上台时，情况急转直下。

　　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惋惜：“说到学习时间的利用，我想提醒一些同学。前几天我特意想去晚自习答疑，却发现个别同学的座位早早空了。有热心同学告诉我，在更需要专注的时候，有人在篮球场挥洒汗水。这种‘劳逸结合’的方式，我实在不敢苟同。”

　　话音刚落，前排的张扬就转过头，露出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笑容，精准地瞄了陈默一眼。

　　陈默感觉身旁的父亲身体瞬间绷紧了，呼吸声骤然加重，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

　　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混合着羞愤与怒火的沉默。

　　化学老师更是恨铁不成钢：“陈默！化学方程式和基础概念必须扎牢！不能总想着走捷径，跳跃性思维在这门课上要吃大亏！”

　　每一次被点名，陈默都能感觉到身旁父亲的气息粗重一分。

　　家长会终于在一种低气压中结束。家长们纷纷围上前去找老师单独交流。

　　□□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你在这儿等着！”他低声对陈默扔下一句，便板着脸，没有去找郑老师，而是径直走向了刚才批评陈默最严厉的数学老师。

　　陈默逃离了令人窒息的教室，独自站在走廊的窗边，晚风吹着他发烫的脸颊。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郑老师正和一位气质婉约、衣着考究的中年女□□谈。

　　就在陈默觉得那侧影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时，一阵轻微的穿堂风掠过，带来了那个女人身上一丝极淡的、清苦而干净的气味。

　　这气味……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气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林晚。

　　他想起那晚黑色轿车旁的女人…

　　！！！

　　他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恐怕就是……

　　陈默心中猛地一震，林晚…也是我们班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迟来的光，瞬间照亮了许多模糊的疑团。

　　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走廊、楼梯口，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兀自震惊与寻找，郑老师却似乎结束了与林晚母亲的谈话，一抬眼，正好看见了走廊这边的陈默。郑老师对林晚母亲点头示意后，便朝陈默走了过来。

　　“陈默，”郑老师的表情有些严肃，语气比平时缓和，却更显郑重，“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郑老师目光复杂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惋惜。

　　“班上有同学反映，你最近和林晚同学接触比较频繁。”他刻意略去了“反映”的来源，将重点放在后面，“林晚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身体一直不太好，需要绝对静养。她家里人对她的学业和环境非常看重。”

　　“刚才……林晚家长也了解了班级的一些总体情况。所以，出于对林晚同学健康的首要考虑，希望你们之后…保持适当的距离，把主要精力都放到解决自身的学习问题上来。”

　　看着陈默瞬间苍白的脸，郑老师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算是作为师长最后的、无力的安抚：

　　“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自己也要争气。把心思收一收，证明给自己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郑老师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走廊上和教室里的家长与学生拍手扬声道：“各位家长，同学们，请再回到教室坐一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人群重新聚集，教室里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凝重。

　　陈默跟着父亲走回座位，感觉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郑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场，清晰地说道：“借这次家长会，向大家正式宣布一个消息。冬初，我们将与另外几所重点高中进行一次联合摸底考试，也就是‘冬初联考’。”

　　“这次联考，物理将采用A、B卷模式。A卷由几校联合命题，严格按照高考标准和难度。而B卷…”郑老师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则由我们本校资深的教研团队亲自操刀。其目的，是为了拔高、筛选顶尖学生。因此，B卷的难度，可能会与上次让大家印象深刻的物理考试相当，甚至…更高。”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吸气声。

　　“我希望，通过这次家长会，无论是家长还是同学，都能真正重视起来！”郑老师的声音洪亮，“在接下来的冬初联考中，我希望看到每一个人，都拿出你们应有的、配得上‘尖子生’这三个字的水平！”

　　家长会，终于在这场针对未来的、更严峻的挑战宣言中，彻底落幕。

　　陈默跟着父亲，一前一后地走到那辆略显破旧的出租车旁。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

　　□□发动车子，驶入夜晚的车流。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比窗外初冬的夜更冷。

　　父亲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都预示着风暴正在积聚。

　　陈默知道，这沉默是爆发前最危险的预兆。

　　就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对面路旁，一个路人正招手拦车。

　　□□看也没看陈默，声音沙哑而冰冷地打破了沉寂：“就这儿，你自己滚回去吧。我…再跑几单。”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爸，那我先回去了。”

　　他刚关上车门，路灯由红转绿。

　　出租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汇入了车流，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多载他一程都是难以忍受的负担。

　　陈默独自站在寒冷的街头，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暗自神伤。

　　初冬的寒意，此刻才真正穿透了外套，渗进了陈默的骨子里。

　　前有师长明确的禁令，后有迫在眉睫、难度超标的联考。

　　他感觉自己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而身后，是呼啸而来的、名为现实与期望的冰冷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