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陈默推开家门时,那熟悉的、混合着饭菜余温和洗洁精气味的空气,此刻闻起来却格外沉重。
开门的是陈晓。
她脸上原本挂着准备调侃哥哥的狡黠笑容,但在看清陈默脸色的瞬间,那笑容像被风吹灭的蜡烛般迅速熄灭了。
陈默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气压,比窗外深秋的夜色还要沉郁。
“哥……”陈晓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你怎么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妹妹,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母亲李秀娟正背对着他们,用力地洗刷着,那背影仿佛也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气。
只这一个眼神,陈晓立刻全明白了。家长会,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不再多问,而是轻轻拉住陈默的衣袖,将他无声地引向他的房间,随即反手关上了门,将厨房的声响隔绝在外,营造出一个短暂却珍贵的私密空间。
“爸呢?”陈晓压低声音问。
“还在跑车。”陈默的声音沙哑,他颓然坐在床沿,双手插进头发里,“他说……再跑几单。”
陈晓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父亲连跟哥哥同车回家都无法忍受,其愤怒程度可想而知。
在妹妹面前,陈默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缝隙,他不需要再维持那可怜的自尊,压抑的委屈、愤怒和迷茫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们…所有理科老师都在点名…说我步骤不全,说我跳脱…”他的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张扬他妈…那种眼神…爸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但我知道…”
他的叙述杂乱无章,但陈晓安静地听着,能清晰地拼凑出那场公开处刑的画面。
然而,陈默的声音在最激动处却突然哽住,他抬起头,眼圈泛红,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屈辱,而是一种更深切的、仿佛被夺走了什么的痛苦。
“郑老师…他找我谈话了…”他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他说…让我以后…离林晚远点…”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他。
对他学业的全盘否定,他尚且能咬牙忍受,但将他黑暗中唯一看见的光强行夺走,这几乎摧毁了他刚刚重建起来的、脆弱的内心支柱。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不甘,“我只是…只是想弄明白那些题…我只是…”
陈晓看着哥哥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原来那晚和哥哥同行的女孩,就是全校无人不知的林晚学霸,她并不知道那晚,哥哥和林晚姐姐聊了些什么,但她知道,那是让哥哥眼神重新亮起来的人,是他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唯一会提起的、带着光亮的名字。
此刻,看着哥哥因为这束光被强行遮蔽而如此痛苦,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决心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她走到陈默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在心底,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说:
你们越是要压垮他,我越要帮他。你们不让他见那个能让他发光的人,我就想办法,让他一定能见到。
第二天,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
陈默将自己完全封闭在题海之中,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放学铃响,陈默依旧钉在座位上。
这时,陈晓的身影出现在高中部教室门口,她先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探头探脑地看进来。
她无视了其他学生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走到陈默桌前,飞快地将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从桌下塞进他手里,同时用口型无声地说:“哥,给!”
不等陈默反应,她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攥着那张尚存妹妹掌心温度的纸条,直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才借着书包的掩护,颤抖着展开。
纸条上是陈晓稚嫩却工整的字迹:
「哥,我找到林晚姐姐了,在图书馆。我把你这几天遇到的记到纸上难题,和你不能见她的原因都告诉她了。她看了很久你的纸条,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告诉你哥哥,我知道了。’」
没有安慰,没有承诺,只有这三个字——「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然后呢?
次日清晨。
陈默熟练打开教室的灯,教室里空无一人,他早已习惯独属于早晨的一个人的宁静。
他将自己埋首于书本。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陈默。”
他猛地抬头,林晚就站在他的课桌旁,散发着清香的冬季校服在她的身上没有丝毫臃肿感,反而让她纤细的身子显得恰到好处。
“能帮我搬张课桌椅吗?”她轻声问,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陈默愣住了,随即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好……好的。”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他迅速从教室后方搬来一套闲置的桌椅,在林晚的示意下,放在了靠窗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有些笨拙,大脑一片空白。
开始有灵犀的同学进入教室,当看到几乎从不露面的林晚竟然出现在教室里,并且陈默正在为她摆放桌椅时,所有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喂,陈默!”一个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响起,张扬带着几个跟他要好的同学围了过来,语气充满指责,“你怎么回事?郑老师不是让你别打扰林晚同学吗?你怎么还…”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林晚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扬等人,最后落在陈默有些紧绷的侧脸上,声音清晰稳定:
“不关他的事。”她打断了张扬的质问,语气淡然,“我只是今天想来感受一下课堂的氛围。只是这里,似乎一直没有我的位置。”她微微停顿,视线转向陈默,“我进来时最先遇见他,所以请他帮我这个忙。仅此而已。”
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将陈默从“骚扰者”的位置上摘了出来,变成了一个只是恰好被求助的同学。
张扬被他这番话噎住,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悻悻地瞪了陈默一眼,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然而,林晚到来的消息,像一阵风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年级。
课间休息时,高三(三)班的教室门口和走廊,成了整个年级最拥挤的地方。
本班的同学大多不敢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用各种眼神偷偷打量着她。
有的带着好奇与敬仰,仿佛在看一个活着的传奇;有的则带着些许担忧,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厚重的衣物。
更夸张的是,许多外班的学生闻讯赶来,挤在走廊的窗户边,踮着脚尖,只为一睹“传说中学神”的真容。
一时间,走廊被围得水泄不通,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林晚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像一件被突然放置在闹市中的珍贵展览品,承受着无数目光的洗礼,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的隔离感。
“真的是林晚!她居然来上课了!”
“哪个哪个?就是那个回回考第一,甩开第二名几十分的?”
“哈哈,说到第二名,咱们学校第二名是谁来着?真够惨的,头上永远压着一座名叫‘林晚’的大山,我估计他唯一能当第一的时候,就是林晚缺考了吧!”一个外班男生带着戏谑的语气大声笑道,引得周围几人一阵哄笑。
这话音刚落,原本坐在座位上、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的张扬“腾”地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教室门口,对着那群哄笑的外班学生,板着脸,拿出了班长的架势:
“你们几个!哪个班的?不回自己班里好好学习,搁这儿凑什么热闹!”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驱赶的意味,“考试考几分啊就在这儿说个不停?你们这样吵吵嚷嚷,严重影响我们班同学的学习状态,特别是林晚同学需要安静!”
他刻意加重了“林晚同学”几个字,义正词严地继续说道:“我作为高三班的班长,要求你们立刻离开!不然,我这就去告诉教导主任,就说有的班级纪律涣散,课间严重影响其他班级学习!”
那几个外班学生被张扬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和“告老师”的威胁镇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互相看了看,虽然不满,但还是低声嘟囔着,悻悻地散开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张扬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声啐了一句:“切,一群闲人。”
陈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张扬驱赶那些口无遮拦的外班学生时,虽然态度强硬,甚至有些借题发挥,但客观上确实维护了教室的安静,也让林晚从被围观的窘境中解脱出来。
那一刻,陈默对张扬的印象,除了以往的骄傲和针对之外,似乎也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改观。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被人群包围却仿佛独自处于另一个星球的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既为她感到不适而心疼,又为她此刻所展现出的、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沉静的强大而震撼。
他知道,她踏出这一步,来到这个对她而言陌生的“正常”世界,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下午的物理课,不知是否是林晚来上课的缘故,郑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极其复杂的电磁感应与能量综合题。
“张扬,”他点名道,“你先来试试。”
张扬自信满满地上台,拿起粉笔,开始洋洋洒洒地书写推导过程,他写了将近半黑板,运用了多种公式,步骤繁杂,然而写到关键处,他的笔尖却停滞了,眉头紧锁,无法再推进下去。
最终,他只能尴尬地放下粉笔,在一片沉默中走了回去。
“思路很努力,但陷入了死胡同。”郑老师点评道,目光转向台下,“陈默,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陈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将自己融合了林晚思想的简洁思路清晰地阐述出来,直指核心物理图像。
郑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依旧追问:“那么,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能量损耗边界’的临界点,如何精准界定而又不陷入张扬同学那样的复杂推导?”
教室里一片寂静,这道题显然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郑老师。”
那个靠窗的角落,林晚缓缓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她起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可以引入一个理想化的瞬态模型,将系统在初始瞬间视为角动量守恒,直接绕过中间过程的能量纠缠,锁定损耗上限。”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上讲台,在张扬那写满半黑板的复杂公式旁,用寥寥数笔,画下了一个简洁到极致的物理模型和两三行推导。
更让陈默灵魂震颤的是,在她书写的过程中,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极快地在那个新画的模型旁边,点下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如同星芒般的墨点。
那个印记,正是林晚笔记本某一页角落,用于标记“核心突破点”的独特符号!
公开的讲解是给所有人听的,破解了难题。
而这个无声的符号,是只给他一个人的暗语。
它的含义是:「路,已指明。」
陈默坐下的瞬间,感觉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离他远去,胸腔里那冰封的什么东西,轰然碎裂,被一股温热的、强大的力量取代。
他明白了,她没有违背禁令,她用了更高级的方式。
她走入了他的世界,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救援。
她知道他被困住了。
于是,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