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坠林，其光未熄》Kaylord

4、第 4 章

　　午休铃响过，教室里的紧张气氛被短暂的慵懒取代。

　　陈默正低头看着一道数学题，思路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

　　自从那次之后，林晚并未明确约定下次见面，但他心里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默哥，”王睿凑过来，胳膊搭在他肩上，声音里是纯粹的好奇，没有半分尖锐，“你跟那位‘学神’交流的怎么样？”他挤挤眼，“近朱者赤，什么时候也让她点拨点拨我？”

　　陈默耳根微热，正要含糊过去，张伟却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没有休息半分，用一种获得独家新闻般的激动，大声说道：“不好了！刚在办公室听老郑说的！就因为上次物理考试咱们班平均分太难看了，学校决定这周五晚上开家长会！重点分析这次物理成绩！”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完了，那晚刚被说过，这次又要听紧箍咒了！”

　　“我妈非得念叨死我不可……”

　　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张扬转过头，视线落在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某些人还是自求多福吧。思路再清奇，分数上不去，到时候家长会上还不是现原形？”

　　李晓梦闻言，忍不住轻声反驳：“张扬，你别这么说。陈默他……”她看向陈默，“他最近真的很努力。”

　　陈默看向她，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真诚的微笑：“谢谢。”

　　李晓梦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有些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王睿像被点燃的炮仗，立刻护在陈默身前：“就是！我们默哥那是厚积薄发！倒是你，张扬，别到时候家长会上被当成反面典型！”

　　陈默没有加入争辩。

　　“家长会”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心湖。

　　他几乎能想到父亲皱着眉听老师念排名的样子，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母亲那尖锐而充满焦虑的声音：「思路？思路能当饭吃吗？……你看看你刘阿姨家的儿子……」那令人窒息的数落与现实的压力交织，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但林晚那双清冷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她那句「你的价值，在于打破规矩」的话语，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像一阵清冽的风，短暂地吹散了些许胸口的滞闷。

　　下午的课在一种混合着焦虑和等待的氛围中过去。

　　当放学的铃声终于尖锐地划破黄昏时，走廊上瞬间爆发出其他班级学生获得自由的喧闹，桌椅拖动声、欢笑声、告别声汇成一片。

　　然而，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大部分学生只是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便又低下头，继续与桌上的习题奋战。

　　作为尖子班，他们拥有“特权”，漫长的晚自习，期间也许还会有老师前来讲课或辅导。

　　陈默看着窗外流动的人群，又看了看眼前密密麻麻的公式，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而安静地将几本关键的书籍和那份珍贵的笔记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在王睿有些诧异的目光和其他同学习以为常的埋头苦读中，悄然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图书馆二楼东侧的入口，周遭是与他离开的教室截然不同的、被书香浸润的静谧。

　　他并没有期待一定能遇见她，那只是一种莫名的牵引。

　　然而，当他走向那个熟悉的靠窗座位时，那个纤细的身影已然坐在那里，仿佛本该就在那里。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为她苍白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书香与光影中静静流淌。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陈默轻声问，也许是上次并没有具体约定的缘故，他为此小心翼翼。

　　林晚从书页间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如同初见时那样：

　　“坐吧。”

　　陈默坐下，整理书本的动作有些慢，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开场。

　　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开了口，抱怨道：“我们班里通知了，周五晚上开家长会。”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学习中，才用更细微的声音说：“明明全年级都考得不好，却只找我们尖子班的麻烦，重点分析物理成绩。”

　　林晚翻动书页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眼，清冷的目光在他带着些许烦闷的脸上掠过。

　　“所以，”她开口，声音平缓，“你提前从那个‘重点关照区’逃出来了？”

　　陈默被她这个精准又略带嘲讽的说法弄得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林晚的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中午在办公室，听到郑老师和几位外校的老师在聊。”她翻页的手停下，似乎在回忆，“他们桌上摊着上次的物理试卷，问我……下次考试的风向该如何把握。“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语气急切：“你怎么说？”

　　林晚抬起眼帘，看着他难得外露的紧张，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

　　她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轻巧地抛回给他：“你觉得呢？”

　　“我……”陈默语塞。

　　“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林晚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重新变得清冷而务实，指尖在他的物理笔记本上轻轻一点，“在冬天真正到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把你那些过于显眼的‘跳跃’痕迹，在这里面藏得再好一些。至少，要让人看起来，你每一步都踩在了得分点上。”

　　陈默立刻明白了她的深意。她不仅听到了风声，更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指明在潜在风暴中生存乃至胜出的路径。

　　“我明白。”他郑重地点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转化为专注的动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图书馆的灯光愈发显得温暖。

　　他们没有再交谈，但一种基于信任与理解的同盟感，在静谧的空气里无声地加固。

　　他知道，无论是眼前的家长会，还是远方可能到来的考试，他都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将所有纷杂的思绪都隔绝在外，笔尖第一次如此沉稳而坚定地落在了纸上。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彻底暗下，图书馆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林晚合上书，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陈默注意到她的动作，也下意识地加快了自己整理的速度。

　　“要走了吗？”他轻声问。

　　“嗯。”林晚站起身，将那个厚重的书包背在肩上。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阵短促的轻咳从她唇边逸出，她迅速用手背掩了一下口鼻，肩头微微颤动，仿佛想将这点不适强行压下。

　　待气息平复，她才接着说，声音比刚才更显一丝沙哑：“母亲快下班了。”

　　她说得平淡，这也许就是“学霸”的自律。

　　而那声被匆忙掩饰的咳嗽，像一根细小的刺，在他心头轻轻扎了一下。

　　他想起了校门口那辆准时出现的黑色轿车，和那个女人审视的目光，也想起了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药香。

　　“路上小心。”他只能说。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了某种未曾计划过的轻柔。

　　“嗯。”

　　林晚轻声回应，随即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在书架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陈默站在原地，仿佛那声轻微的咳嗽还在寂静的空气里残留着回音，与窗外深秋的凉意缠绕在一起。

　　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陈默才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

　　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觉得在室内久坐的身体有些僵硬。

　　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篮球场还亮着灯。

　　他信步走过去，想活动一下筋骨，却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王睿正比划着说什么，而李晓梦站在他对面，神色有些焦急。

　　看到陈默，李晓梦眼睛一亮，几乎是冲了过来。

　　“陈默！你到哪去了？整个下午都找不着你！”她的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

　　王睿在一旁摊手，一脸无奈：“我都跟她说了，你大概率在图书馆‘修仙’，但她就是不去找，我也没办法啊。”

　　李晓梦的脸微微泛红，避开陈默的目光，快速解释道：“张老师晚自习来讲了新的数学专题，很重要。我看你不在……”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笔记本，递了过来，“这是课堂笔记，你回去抄一下，下周可能要小测。”

　　陈默接过笔记本。

　　翻开，里面是李晓梦工整清秀的字迹，重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详实又清晰。

　　这笔记很好，无可挑剔，是标准的优等生笔记。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些规矩的方块字，脑海里却浮现出林晚笔记本上那些凌厉而直指核心的批注。

　　“辛苦了。”他合上笔记本，对李晓梦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我回去会看的。”

　　李晓梦看着他收下笔记，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弯了弯：“那就好。不打扰你了，我们先走了。”她拉了一下还在挤眉弄眼的王睿，两人一起离开了。

　　陈默独自站在空旷的篮球场边，手里拿着那份工整的笔记，心里却清晰地映出另一份笔迹的模样。

　　夜的凉意渗入外套，他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如同被遥远的星光持续照看着，正缓慢而坚定地变得温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