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坠林，其光未熄》Kaylord

3、第 3 章

　　陈默的家位于城郊的一栋老楼里，墙壁泛黄，空间狭小，家具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磨洗过的、紧绷的整洁。

　　开门的是妹妹陈晓。

　　她看到陈默，立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哥，你怎么才回来！爸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快洗手吃饭吧。”

　　父亲□□正趿拉着拖鞋，靠在旧沙发上打电话，嗓门洪亮，语气轻快：“嗨，甭提了，老张，今儿跑了一天，净碰上些鸡毛蒜皮的主儿。对，算上刚这单，差不多这个数。”

　　他报了个钱数，嘴角不禁上扬，脸上布满炫耀的神情，但眼角的余光瞥见陈默进来，他脸上的那点活泛立刻收敛了，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句“行了行了，我这儿有事，回头聊”，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随手扔在沙发上，他板起脸，那被日晒刻下的深重皱纹里，塞满了不满。

　　“野哪儿去了？这么晚才着家！”语气瞬间从刚才的江湖气切换成了厉声的质询。

　　陈默心里一沉，尽量平静地回答：“在图书馆，和同学讨论物理题。”

　　“哼，图书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神里满是怀疑，“谁知道是不是跑到哪个网吧鬼混去了，编瞎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陈默张了张嘴，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爸！”一旁的陈晓看不下去了，撅着嘴说，“我同学放学时亲眼看见哥和同学从图书馆出来的！您就别瞎猜了！”

　　□□瞥了一眼信誓旦旦的女儿，又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儿子，将信将疑地嘟囔了一句：“……哼，最好是。”他似乎不打算深究，但依旧板着脸训诫道：“学习是正经事，但也要有个钟点……”

　　就在这时，系着沾了些许线头、略显褪色的纺织厂围裙的母亲李秀娟从厨房探出身来，手里还端着尚存一丝温度的饭菜。

　　她立刻打断了父亲的话头：“哎呀，建国！你少说两句！孩子学业压力大，讨论题目晚点回来怎么了？”

　　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到陈默身边，语气急切地转换了话题，“默啊，别理你爸。这次物理考试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陈默深吸一口气：“成绩……是不太高。但郑老师今天在班上特意表扬了我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说很有价值……”

　　“思路？思路能当饭吃吗？”李秀娟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成绩不高”吸引，眉头紧紧锁住，声音尖利起来，“分数！高考看的是分数！我跟你爸省吃俭用，之前给你报那个物理补习班花了多少钱？啊？一点水花都没有！你看看你刘阿姨家的儿子，回回考试年级前十，人家那才叫会读书！你呢？”

　　母亲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无情地朝他泼下。

　　而脑海中，林晚那句平静的话语「你的价值，在于打破规矩，看见规矩之外更本质的东西」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光芒。

　　一个世界在否定他的根本，另一个世界却肯定了他的灵魂。

　　那清冷的声音此刻像一道微光，试图穿透这令人窒息的现实，在他心中剧烈地明灭闪烁。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陈默被数落得毫无胃口，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低声道：“我吃饱了，回屋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吃这么点？多浪费啊！”李秀娟在他身后不满地念叨。

　　“妈！你别说了！”陈晓声音清脆，小脸涨得通红，“你要是说哥，还不如说我呢！哥上初中的时候，那些题他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而现在身为初中生的我，想半天都想不通，我比哥差劲多了！”

　　李秀娟被小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一愣，下意识回道：“你跟他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陈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红了，“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你们就知道给哥压力，逼他考第一，考不上就是对不起你们，那我呢？我考不好是不是连家都不能回了！”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猛地一拍沙发，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陈晓毫不畏惧地瞪了父亲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声喊道：“哼！你们不看好哥，我看好！你们越是这样，我越要安慰他！”说完，她“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然后气冲冲地跑进陈默的房间，“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门外是父母一时语塞的沉默和低声的埋怨。

　　门内，陈晓背靠着门板，胸口还在起伏。

　　陈默看着她，叹了口气：“晓晓，别这样跟爸妈生气，他们……也是为我好。”

　　听到哥哥的话，陈晓脸上那愤怒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狡黠的、带着点小得意的俏皮。

　　她凑近陈默，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哥，我演得咋样？不这样，他们能消停吗？”

　　陈默愣了一下，看着妹妹鬼灵精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不得不佩服地摇了摇头。

　　“好啦，危机解除！”陈晓满意地拍拍手，然后话题一转，脸上露出那种“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神秘兮兮地问，“现在，可以跟你的亲妹妹老实交代了吧？那个让你一起‘讨论题目’到忘记时间的女同学，到底是谁呀？是晓梦姐姐吗？”

　　“不是。”陈默下意识地飞快否认。

　　“难道是…”陈晓“哇”了一声，眼睛瞬间瞪得更圆了，“难道是…”

　　陈默被说的有些狼狈，脸上有些发烫，强作镇定道：“你别瞎猜，就是普通同学，一起讨论题目而已。”

　　“哦———普通同学———”陈晓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容更狡黠了，“行吧，你说普通就普通咯。”

　　她点到即止，没有再追问，只是留下一个“你骗不了我”的眼神，便笑嘻嘻地出去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陈默一个人。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那些烦闷与压抑暂且搁置一旁，郑重地拿出了林晚给他的那个笔记本。

　　他翻开扉页，清峻而逻辑分明的笔迹映入眼帘。

　　这不仅仅是一本习题集，更像是一幅思维的地图。

　　林晚将每一种题型都拆解出常规思路与多种进阶思路，并在旁边清晰地标注了每种思路的适用条件、核心思想与易错点。

　　更让他震撼的是，在一些极其复杂的题目旁边，她甚至用简练的语言点明了出题意图和考察的物理本质。

　　陈默沉浸其中，之前许多混沌的、凭直觉跳跃的地方，此刻仿佛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了起来。

　　尤其是那道关于电磁感应中电荷分布的难题，他之前一眼就看出了最终的平衡状态，却总是略过了其中关键的动力学分析步骤，导致过程残缺而被扣分。

　　此刻，林晚在笔记旁用红笔标注的“分阶段论证：先瞬态，再稳态”，像一盏灯，将他曾经一跃而过的那段黑暗路径彻底照亮。

　　他明白了自己“野路子”的价值所在，也看清了如何将这种直觉转化为他人能够理解的逻辑语言。这不是对他思维的否定，而是一种升华和赋能。

　　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如同清泉流过心田，冲刷着刚才在家中积郁的烦躁。

　　窗外的老城区灯火零星，夜色深沉，但在陈默眼前，这个小小的书桌上，却仿佛打开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

　　笔记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星辰，为他指引着方向。

　　而那个留下笔记的人，那个传说中的学霸，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清冷、身上带着一缕微苦药香的女孩，林晚，她的形象在陈默的脑海中，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