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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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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本是自习课,但因为上午那张难度超标的物理试卷尚未讲完,便被郑老师理所当然地征用成了物理课。
冗长的推导过程混合着午后暖融融的空气,让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
李晓梦强打着精神记笔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靠窗的位置。
上午陈默抬头看向林晚时,那双瞬间被点亮的、仿佛盛满整个星空的眼眸,在她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那是一种她从未在陈默身上见过的神采。
而此刻的陈默,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并没有睡觉,视线落在黑板上那些代表着“规矩”与“标准”的公式上,眼神却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那些粉笔字,看向了某个更遥远、更本质的地方。
郑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顿了顿,目光扫过状态不佳的全班,最后定格在明显神游天外的陈默身上:“陈默,你要是坐不住了,就去图书馆吧。那里的安静,可能更适合你消化今天讲的内容。”
全班的困意一扫而空,目光纷纷聚焦过来,陈默自己也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后背被轻轻戳了一下。
回过头,是王睿挤眉弄眼的脸:“愣着干嘛?快去吧默哥!让那位传说中的‘学神’给你做做‘思维按摩’,说不定回来就醍醐灌顶了!”
在郑老师默许的目光和王睿的催促下,陈默不再犹豫,迅速收拾好书包,在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中,快步离开了教室。
图书馆二楼东侧,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而安静的光斑。
林晚已经在那里了。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似乎并非高中教材的物理书,但目光却落在窗外,眼神空濛,仿佛思绪已经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陈默拉开对面的椅子,她才回过神,转过头:“你...旷课了?”
陈默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郑老师让我来这边的,说这里更好我消化今天的知识。”
“这样啊。坐吧。”林晚的回答没有丝毫波澜,她的视线随即回到桌上掀开的物理书上。
陈默坐下时,一阵极淡的、清冽而干净的气息随着空气的流动传来。
那不像是普通的洗衣粉或香水的味道,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微苦的植物根茎的气味,隐隐约约,难以捕捉。
“你身上的味道…”陈默下意识地开口,随即意识到这话有些唐突,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问完,“很独特。是某种特别的洗衣粉,还是洗发水的香味?”
林晚抬起眼,看了他片刻,那眼神让陈默觉得自己似乎触及了某个不该问的边界。
然后,她又垂下眼帘,声音平淡无波:“我母亲在医院工作。
陈默没有再追问。
但那清苦微凉的气息,仿佛在他鼻尖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与图书馆里陈旧书卷和木质桌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此刻、也独属于她的记忆锚点。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陈默拿出那份被反复讨论的物理试卷,铺在两人中间。
“最后一题,”陈默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你说…我的思路和你一样…”
“嗯。”
林晚的目光落在卷面上,指尖轻轻点在那个简洁的演算过程旁,“你绕开了所有表象的干扰,直接构建了最核心的物理图像。这很难得。”
陈默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不由得加重了呼吸,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出现,但他还是尽量平复心情,用强撑着的理智,平静地反驳:“但我被扣了步骤分。”
“步骤分是给守规矩的人的奖励。”
林晚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仿佛能穿透他所有伪装的平静,“而你的价值,在于打破规矩,看见规矩之外更本质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陈默封闭已久的心门。
“可是……看见之后呢?”陈默追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近路,但周围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条路不存在,或者危险。”
林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很多人学物理…当然不止物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数学成绩也不高吧?或者说,你的理科成绩,都困在同一个问题上。”
她顿了顿。
“他们是在迷宫里按照地图找出口。而你,”
她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画了一个向上的弧线,
“是那个本能就想爬上墙头,去看迷宫全景的人。步骤分,只是要求你学会如何向地面上的人描述,你是如何爬上去的,以及,那条‘近路’在哪里。”
陈默心中一震,眼前的女孩仅凭一道题,就完全看透了自己。
她不仅看到了他的物理,更是一语道破了他所有理科的困境!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既感到一丝慌乱,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书包里翻出了其他几张近期考试的试卷,铺在桌上。
成绩单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矛盾:他的语文、英语成绩稳居年级前列,符合一个尖子生的水准。然而数学、化学的分数却只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物理若不是这次被“特殊对待”,恐怕也是如此。
林晚的目光在那鲜明的对比上停留片刻,没有评论成绩,而是指向了那些理科试卷上共同的批注:“你的问题不在于不懂,而在于你‘跳跃’得太快。你的大脑习惯了直达终点,却忽略了沿途需要为他人设立的路标。”
他十几年的人生里,充斥着“不对”、“错误”、“步骤不全”的评价,而眼前这个女孩,却在他布满墨痕的答卷上,一眼看见了那片他独自仰望许久的星空,并且精准地指出了他无法降落的困境。
从未有过的被理解的激动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他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和那沉静如水的眼眸,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他以为她会谈起家教、竞赛或者海量的练习。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探究,反问道:“你呢?你明明拥有这样的视野,为什么之前…好像把它藏起来了?”
一个轻柔却精准的反问,像一颗石子投入陈默的心湖。
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为什么?因为一次次被否定后的自我怀疑?因为害怕与众不同带来的孤立?他自己也说不清。
“我…不知道。”他有些狼狈地回答。
林晚没有继续追问,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当你的世界,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变得很安静、很单调时,剩下的那些东西,比如公式里的秩序,和星辰运行的规律,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和响亮。”
她没有诉苦,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
她只是用诗意的语言,描绘了一种状态。
但陈默却从这含蓄的话语里,隐约触碰到了某种隐藏着的孤独和一种在局限中生长出来的、惊人的专注力。
他不再追问她的过去和隐私。
他只是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我能…跟你一起学吗?不是学怎么拿步骤分,是学怎么…更好地描述那片星空,给地面上的人听。”
林晚凝视着他。
眼前少年干净而炽热的眼神,与她记忆深处某些画面重叠了,那是初中物理竞赛集训队里,队友们看她时热烈的、甚至是崇拜的眼神。
他们为她精妙的解法鼓掌,为她的满分惊呼,但那些眼神的深处,总藏着一丝无法跟上思维的茫然与隔阂。
他们欣赏的是她呈现出的、完美的“结果”,如同欣赏一座遥远的、无法攀登的雪峰。
他们并不真正关心,也并不理解,雪峰之下是怎样的地质构造,孕育了怎样的生命。
可陈默不同。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仰望距离的崇拜,而是一种清澈见底的理解与共鸣。
他问的不是她如何登顶,而是她看见了怎样的风景。
他寻求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条可以并肩同行的路径。
你这颗星星…她心中无声地低语,与我所见过的每一颗,都不一样。
你不是在远处闪烁,而是在与我共振。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波澜,再抬眼时,已用强大的自制力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好。”
她将一个笔记本推到他面前,上面是她整理的经典题型与多种思路对比,笔迹清峻,逻辑分明,“从这里开始。我们先学会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说话,再谈怎么带他们去看你看到的风景。”
窗外,夕阳的余晖已彻底沉入地平线,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早早亮起的星子。图书馆的灯光显得愈发温暖。
时间在笔尖与思维的流动中悄然而逝。
当陈默从那份精妙绝伦的笔记中抬起头时,才发现图书馆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林晚合上了书,一阵晚风从窗缝钻入,她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冷了?”陈默下意识地问。
林晚抬眸,神色平静:“嗯。女孩子大都怕冷,不过,我也许比你见过的女孩更怕冷。”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图书馆。
夜晚的校园比白天安静许多,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走向校门的路上,还能遇见零星的学生,其中几个穿着初中部的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补习班的难题,大概是初中的尖子班刚下课。
他们之中的一个女生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陈默并未在意,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讨论中。
快到校门口时,陈默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旁站着一个衣着精致、面容带着些许焦灼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一看到林晚,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小晚,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不是早就放学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在图书馆讨论一道题,忘了时间。”林晚的回答简洁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女人脸上的焦灼稍稍褪去,但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忧虑与保护欲的情绪迅速取而代之。
她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两秒,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陈默忽然从她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极淡的消毒水气味,与林晚身上那种冷冽的洁净感同源,却更为明显。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什么,带着客气而疏离的怀疑。
她没有多问,只是伸手接过林晚的书包,柔声说:“快上车吧,晚上风凉。”
随即轻轻揽着林晚的肩膀,将她护送上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轿车无声地驶入夜色,消失在街角。
晚风吹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从刚才那种思维共鸣的温热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时间回家,远超过平时。想起母亲可能会有的询问和担忧,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