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5、旧物无声

　　从公墓回来，陈素华的鞋子和裤脚都被雨水浸透了，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她没有立刻换下湿衣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间许久未曾彻底打扫过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堆放着一些不舍得扔又用不上的旧物，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木质家具混合的味道。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墙角那个用旧床单覆盖着的、轮廓熟悉的物体上。

　　她走过去，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床单。

　　灰尘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飞舞，如同被惊扰的时光精灵。床单下，是那辆永辉骑了十几年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曾经锃亮的车架早已布满锈迹，车座皮革开裂，链条也松弛地垂落着。它像一匹衰老的战马，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奔波与辛劳。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她仿佛看到永辉穿着那身蓝色工装，长腿一跨，利落地骑上车，回头对她爽朗一笑：“上来，我带你！” 她则会小跑两步，轻盈地侧坐在后座上，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腰。车轮转动，碾过厂区的煤渣路，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会哼着不成调的歌，有时是《回家》，有时是当时流行的《水手》。下坡时，他会故意加快速度，引得她低声惊呼，更紧地抱住他，而他则会发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那时，风是暖的，阳光是碎的，连空气里的煤烟味都带着一丝甜。

　　她的手颤抖着抚上车把。车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与纹路。她记得他修车时满手油污的样子，记得他用水盆接水，仔细擦拭车身时专注的侧脸，记得他给车链上油时，那有节奏的“咯哒”声。

　　这辆自行车，承载了他们多少晨昏与四季？它见证了他们从青年到中年，见证了生活的重压与琐碎的温馨。它不只是交通工具，它是他们并肩作战的坐骑，是那段清贫却充满生气岁月的象征。

　　可现在，它锈在这里，他也永远停在了时光里。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伤攫住了她。她不是悲伤于自行车的破旧，而是悲伤于那段骑着它奔赴生活的岁月，真的再也回不去了。那个载着她、为她挡风遮雨的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锈蚀的车架，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在这个堆满旧物的、无人打扰的角落，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被这无声的旧物所带来的巨大回忆浪潮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