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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习惯的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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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七点。
《回家》的旋律再次准时在陈素华的心底奏响,分秒不差。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没有立刻起床。泪水已经不会像最初几年那样决堤,但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酸涩感,依旧精准地压在胸口,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习惯了。习惯了每天清晨的这次“凌迟”。
她起身,按照数十年如一日的顺序,穿衣、洗漱。走进厨房,她习惯性地从米缸里舀出一杯半的米,淘洗干净,放入电饭煲。加水,盖上盖子,按下煮粥键。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粥香开始弥漫,她才猛地僵住。
看着电饭煲显示屏上跳动的指示灯,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脸色瞬间苍白。
一杯半的米,是三个人的量。是她、永辉和儿子晓晓还在家时的量。
永辉饭量大,早上要喝两大碗粥才够。她总是笑着说他是“饭桶”,他却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养活你们娘俩。”
儿子长大离家后,她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仿佛潜意识里觉得,丈夫和儿子随时会推门而入,坐在餐桌前,等着她端上热腾腾的粥。后来,在儿子的多次提醒下,她才慢慢改成了舀一杯米。
可今天,在这个被回忆浸泡得格外脆弱的清晨,她的身体,她的肌肉记忆,背叛了她的理智。她又一次,下意识地煮了三个人的饭。
她看着那一大锅注定要剩下很多的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感将她牢牢攫住。她以为时间让她学会了习惯孤独,可她的本能,她深入骨髓的生活印记,却还在顽固地抗拒着“一个人”的事实。
她扶着冰冷的灶台,身体微微颤抖。这不是简单的健忘,这是一种更深刻的悲哀。她的灵魂的一部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有他有晓晓的完整的家里,而她的□□,却被时间无情地拖拽着,活在这个残缺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现实里。
“我活成了你的遗物,困在我们共同的习惯里,走不出,也不想出。”
她低声呢喃,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心里,不见血,却痛彻心扉。她不是在缅怀,她是真的被那些共同养成的习惯,铸成了一座无形的囚笼。她心甘情愿地被囚禁其中,因为这座囚笼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气息,他存在过的证明。
走出去,意味着真正的告别,意味着连这最后的“在一起”的幻觉都要失去。她做不到。
电饭煲“滴”的一声,提示粥已煮好。浓郁的米香充满了整个厨房,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她默默地拿出两个碗,盛得满满的,摆放在餐桌的两端。一如过去无数个清晨。
然后,她坐在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上,拿起勺子,开始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这顿注定孤独的早餐。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仿佛永远在提醒她,那个会笑着夸她“粥煮得真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习惯,成了她最沉重的枷锁,也是最温柔的酷刑。